第1660頁
「此處軍務標列,俱諸方匯總而來,想與事實頗存出入,蕃客勢在彼方,對此自然有見,不知可有斧正之處?」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贊婆陡地醒轉過來,這才發現他不知不覺間已經穿過諸案,站在懸掛的輿圖面前盯著望了好一會兒,而他身邊正有一名紫袍高官負手而立,方正的臉龐、鬚髮俱打理得一絲不苟,不說身上的官威,單單這一份儀容便讓贊婆這種日常不修邊幅者倍感壓力。
只是對方這問話實在是讓贊婆無從回答,怎麼著,難道我還得拿起筆來把我家命門給你標註的更加詳細準確?
拋開這一點心裡的吐槽不說,贊婆這會兒自有一股如芒刺在背的不自在,略作沉吟後,只是拱手沉聲說道:「要讓相公失望了,伏俟城周遭防務如何之於我方,譬如長安京畿內外營兵分布,非權重要員不能有參、亦不敢窺探!」
聽到贊婆這隱有抗議的回答,張仁願嘴角微微一翹,不置可否,卻在贊婆的眼皮底下,將事員剛剛送來的幾張便箋用鐵釘釘在伏俟城周邊幾處方位,以取代原本的標註。
而贊婆在看到這一幕後,除了暗生羞惱之外,心中的震驚更是無以復加。因為據他的了解,這幾份數據的改動,已經是極為接近實際的情況。
而正如他自己所言,海西方面的軍務情況乃是最高機密,就算大唐一直有游弈斥候進行探查,但且不說那些斥候人員能否跨越小半個青海、進入到海西核心區域,如此準確的機密情報,也遠不是斥候外圍游弋能夠查探出來!
換言之,大唐在海西方面,必然掌握著更加高級、更加深入的訊息渠道!
在地圖上做出新的改動後,張仁願才抬手示意贊婆去附近空席落座,同時自己也坐在了堂中正位上,抬手指了指地圖稍作解釋道:「海西諸種情勢雖然標列於此,但並不是為了出兵攻拔,否則蕃客便也不會身入此堂。」
贊婆聽到這話,臉頰上肌肉抽了一抽,實在不知該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以作回應,索性閉口不言。對於張仁願這位大唐宰相,他雖然在此前禮事場合上見過幾面,但卻並不熟悉,畢竟張仁願雖然在安西待過一段時間,可是功名顯重還是在東北。
堂中諸席人員見張仁願一番做派搞得贊婆直接無語,臉上便露出早知必會如此的神情。特別剛剛不久才被張仁願訓斥一番,責其對蕃情搜羅不夠有力的王孝傑,此刻那張虬髯大臉上更是露出了頗為歡快的表情。
「今日登堂,主要還是為了請問此前已經約定好的商貿諸事……」
張仁願的倨傲雖然讓贊婆頗感羞惱,但此刻形勢比人強,在默然片刻後,贊婆還是開口正色說道。
張仁願聽到這話,先是微微點頭,然後才又說道:「這一件事,其實此前堂中討論時,我便不贊同……」
「但這是聖人親自諭告,且事程已經行半,此際反覆,實在……」
贊婆聞言後頓時一急,連忙疾聲說道,卻又被張仁願抬手打斷。
「我雖然並不贊同,但事已定論,自然也就不再作阻撓,只是將我私意略告蕃客而已。」
張仁願繼續說道:「大國前程,食祿者各自有見,這也是事情正常,但既然匯總於一,那便要盡力做好。我雖然並不贊同此事,但聖人仍然將事付我。大丈夫謀計,當有筋骨稜角,不屈不就,但凡所用事,則必知恩圖報,不悖大義。因此凡所興世,則必先有明君,其後才有名臣輩出,世道大益!」
贊婆聽到這話,神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猜不透張仁願這麼說究竟是在誇耀,還是在譏諷。
不過張仁願對於同僚們的情緒如何尚且不在意,更不會留意贊婆,稍作抒發然後便接著說道:「因此接下來凡所議論交涉,蕃客大不必誤解是我私情使然,唯是國務必須,不容損改。」
說話間,他便拿起案頭上一份文書,略作展閱然後又抬頭望向贊婆說道:「此前所論商貿,不乏商貨涉及逐年累給,此前並無疑慮,但如今則要問上一句,大唐自然有貨可供,但你方能否恪守約定?當中一樁,積石山北礦物所出,三年之內俱直輸九曲,能不能做得到?」
講到這裡,張仁願便抬頭望向懸掛在堂中的地圖,視線落點正在積石山北麓的積魚城。而贊婆也抬眼望向那裡,視線所見,那裡正有墨黑的標籤迥異於伏俟城周邊的紅色,正代表著積魚城已經被贊普的王師所占有。
「這、這……國中情勢或有變故,但並不會影響到兩處商貿。況且今次交割商貨,我方也是貨量給足,即便、即便是來年有所變化,畢竟今次大唐並無損失……」
贊婆沉默片刻後,才開口用略顯乾澀的語調說道。
「大國長謀,豈容朝夕變故!況朝廷量入度出,生民經治產業,俱有規有計,才能不失條理。你方並不能保證,商貿又如何維持?」
贊婆的這一蒼白解釋,張仁願自然無法接受,聞言後索性直接捲起了文書,似乎是要結束談話。
「張相公且慢!事既定論,自當盡力促成,況且這對雙方也都不失惠利……」
贊婆見狀後自是一慌,忙不迭自席中起身拱手說道:「某今日能登此堂,成事之意切情真不懼考驗。但有能將故計維繫下去的方略餘地,懇請相公能作惠教,必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