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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三娘依言而行,轉軸由頭彈起,轉調之際開口唱起:「雀兒口,香酥手,翻來綺羅解奴石榴……」
得,又是一首艷辭,這是陪酒的女伎抱怨客人酒後無狀呢。
李潼聽到這唱詞,先不管興致盎然隨著潘三娘打拍哼唱的李守禮,轉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宦官楊緒。
雖說內教坊已經浸染俚俗,但整天《踏搖娘》《醉公子》之類的曲調彈唱,這些管事的太監他們聽了不上火嗎?
當然做這些惡意猜度的時候,他是忘了這潘三娘前後長長短短也彈了七八首曲子,唯獨這首被他叫停。可見他自己在音樂上的鑑賞意趣,也是急需斧鑿修正的。
「這舊辭太鄙不雅,且來試協這裡一篇新辭。」
他心裡已有定計,提筆便書,不旋踵,一篇新辭已經寫出來。
不獨潘三娘,就連廳內其他人聞言後也都難免好奇兼驚訝,他們本以為這大王所翻新曲只是閒來無事說說而已,卻沒想到真的伏案而就一篇新辭。
潘三娘還有些怯懦不敢上前,宦官楊緒便踏步行上,兩手捧起紙張,忍不住按照潘三娘的唱法吟唱起來:「者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金杯酒?」
新辭不長,不過兩聯而已,楊緒還沒走到潘三娘面前,已經吟唱完畢,似還有些遲疑不確定,回頭看了看永安王,轉回頭又忍不住低唱一遍。只是他的聲音乾癟枯澀,遠不及潘三娘那麼婉轉悅耳,也勾不起人什麼興致。
潘三娘接過新辭,默念幾遍,而後便又撥起琵琶試著彈唱起來:「者邊走,那邊走……」
李潼抬手打斷李守禮的唱和,閉眼認真聆聽,只覺得還是有一些失粘跳調,加上較之舊辭減了一字,因此那潘三娘彈唱起來略顯凌亂,但即便如此,聽起來效果較之舊辭還是好了許多。
他自己覺得好,還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可是潘三娘彈唱幾遍之後漸漸協調起來,一俟曲終,米白珠已經拍掌喝彩起來:「大王新辭,真是、真是……妙啊!」
李潼眼皮一翻白他一眼,果然是個連六都喊不好的鹹魚。
另一側的樂工康多寶也走上前,躬身道:「大王著辭,翻新雅致,但是協於此曲,卻是略折辭工,冗調跳脫,還需勘磨……」
聽聽,這才叫專業意見,不要淨說廢話,如果不妙,我寫它做什麼?專業的就是專業的,是曲子冗調跳脫的緣故,不是我新辭寫的不好。
「那麼依康部頭看來,是否還有修補餘地?還有潘三娘,你有什麼心得,也不妨直言道來。」
對於有真本事的人,李潼向來保有一份敬重,不恥下問。
康多寶也取來一琵琶,將舊曲撥彈,居然不差潘三娘多少。起碼在李潼的欣賞水平聽來,是品不出什麼高低差別的。
他寫的這一首《醉妝詞》,是五代前蜀後主王衍的作品。大凡主前邊帶個後的,基本不是什麼好貨色,王衍也不例外,聽聽這首《醉妝詞》,其人如何便也明白了。
這首詞不莊不諧,不勸不教,唯道風流,只訴風流,因其純粹,自有灑趣。讓人一聽就明白,這是一個坦坦蕩蕩的酒色之徒。
這麼說吧,我來青樓只是想坐坐就走,批判世俗,可是聽到歌姬唱這首詞,我都想多喝兩杯花酒。不是我鹹濕,實在是藝術作品自有其感染力。
這種人設,放在人主身上,那是昏君無疑。但李潼巴不得被人當做酒色之徒,一個英俊又有才情逸趣的富貴閒王,簡直完美!
有專業人士參與幫忙,事情就變得簡單。那個康多寶撥弦許久,李潼也漸漸聽出味道,其人每次撥弦都有細微差別,剔掉所謂的冗調去配合新辭,居然還是一個編曲的人才。
察覺到這一點,李潼更加欣慰,以前只覺得給武則天當孫子沒有一點好,現在看來也不是。身份擺在這裡,文抄都能搞成團伙作案,那些寒丁宅男們,他們能有這配置?
失粘錯韻?不存在的,一定是曲子的問題,改!
李潼自己也積極加入其中,還把偷眼去瞄胡姬米大蠻的李守禮也拉過來,學點正事吧你,以後總不好事事麻煩別人。再說被娘娘知道你逃課不上學,跑來內教坊調戲胡姬,打死你都有份!
廳中幾人協調聲曲之際,一名內教坊宮役匆匆行入,附於宦官楊緒耳畔低語,楊緒聽完後,看看堂上二王,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後趁著不被關注之際,悄悄行出了廳堂。
李潼視線餘光掃見這一幕,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眼下初窺門徑正在忙事業呢,無暇關心其他。再說那楊緒留下來也沒什麼用,短處不少、長處卻無,啥也不是。
不得不說,什麼事情,都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胡人康多寶撥弦調曲,那琵琶伎潘三娘也沒有閒著,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塊兩尺見方的薄木板,木板表面均勻密布著一排排的小凹槽,另有一把紅色小豆捏在手中,只聽康多寶撥弦一聲,潘三娘便在木板放置一枚紅豆。
「此為宮板,專為協律錄調之用。」
米白珠也湊上來,見永安王有些不解潘三娘的動作,便低聲解釋道:「樂者多有筆墨不習,才用俗器錄曲協律。」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這錄曲的工具他倒是沒有聽過也沒見過,但大約能夠想像到其使用的原理。後世研究唐樂,無非故紙片言的搜羅與出土實物的推敲,即便是真正的古樂大師也不好吹牛說自己能夠通知所有,他認識有盲點和漏洞也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