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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唐這一次西征意指吐蕃,但目標卻是青海。如今贊普所率王師人馬遠在西康,一旦大唐軍隊開赴青海,首當其衝的必然是噶爾家族。
可眼下噶爾家族與吐蕃國中勢力已經近乎完全割裂,反而與大唐的關係日益融洽,並因此而獲益頗豐,如今夾在這兩大強權的鬥爭之間,該要作何立場,也實在是讓人糾結至極。
且不說外界的各種震驚與猜測,噶爾家族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也如平地驚雷,震盪不已。
一月下旬,當大唐國中大軍已經在聖人率領下向隴上開拔的時候,噶爾家的贊婆也在家族衛士們的護送至下秘密抵達了海東。而負責接待他的,便是從鄯州來到海東前線的郭元振。
雖然說青海方面的局勢已經是空前的緊張,充滿了大戰將要來臨的凝重。但是對於贊婆的造訪,郭元振也安排了頗為隆重的迎接場面。
不過贊婆眼下焦灼的心情顯然不能仔細體會這一份熱情,只是覺得吵鬧,一再表示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環境與郭元振進行交談。
見贊婆已經焦慮成了這個樣子,郭元振這才擺手屏退那些充場面的人員。一俟閒雜人等退出,贊婆便上前一步,直望郭元振並沉聲道:「日前兩方約事,海西方面一概執行,絕無悖約。但唐國何以突然違背前約,竟要用大兵於青海?」
面對贊婆的質問,郭元振一副故作不解的神情,皺眉道:「將軍何出此言?兩方物事交流,此乃朝廷定議,隴邊凡所在事之員,無不精誠執行,不敢有所懈怠貽誤。將軍陡作如此指責,郭某實在不知因由何起!」
贊婆聽到郭元振的這一回答,不免又是一臉的氣急,直接拍案而起怒聲道:「郭府君又何必明知故問?朝中聖人陡作徵令,欲攻青海……」
「若將軍是以此見責,請恕郭某無從應對。兩方雖有前約立定,但本就無涉青海之所歸屬。國中有此圖復之計,也並非郭某能夠參議評論。」
見贊婆已經頗為失態,郭元振便也從席中站了起來,迎著贊婆惱怒的眼神繼續說道:「將軍亦世中智者,自知兩事不可混為一談。蕃國贊普不宣而戰、搶奪西康,於吾國吾民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況,青海本就為我唐家時代所有之藩籬,舊為悍敵恃強所竊,並一再挑釁我國,自當予以痛擊回應,打消賊焰!」
「可、可如今的青海……青海如今已是我家所有,並無與大唐為敵互攻……」
聽到郭元振如此回答,贊婆臉上怒容稍斂,轉而流露出幾分懇求。
郭元振聞聽此言卻笑了起來,擺手道:「將軍何必言此荒誕不經之語,唐家藩屬賜命俱有章軌禮法,幾時有涉貴宗?今次我國聖人親征此方,必將痛懲賊惡,羞辱敵國,送還青海故主,再播唐家恩威。除此之外,無作二想。將軍若能感懷舊義,側身事外,彼此可以不傷和氣。但若仍以蕃臣自居,視我唐家雄軍為仇,唯戰而已!」
「這麼說,唐家是絕不容我一門再領青海?」
贊婆聽到這裡,臉色變得鐵青起來。
「青海之所歸屬,於我唐家而言自有藩領一系,往年或戰或和,皆與蕃國計議。將軍因此而來,不知奉的是何方旨令?」
郭元振講到這裡,也已經把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青海的歸屬以及圍繞於此的戰事相關,那是需要吐蕃與大唐通使交涉,至於噶爾家則就沒有這樣的資格。
贊婆見郭元振打起了官腔,卻並不正面回應最核心的問題,心情自然更加惡劣。
他在稍作沉默之後,才又抬起頭來,語調凝重地說道:「青海糾紛、國中隙擾,情勢如何,郭府君必也深知。今我一族已經難容於國中,青海已是唯一生存之地。滿門老幼或不稱壯,但仍不失負甲弄戈之力,雖贊普欲奪此封,也絕不會束手待斃!唐國若罔顧此中故情、一味用強,為了滿門生計,我家也絕不接受!」
他見郭元振還待發言,連忙又開口繼續說道:「唐家富擁四海,所領俱膏腴之地。青海此地雖闊,但卻邊遠寒荒,民弱物貧,所出不抵關中一縣。唐家之所必得,唯因邊計相關而已。舊者此方故主,德虧力弱,所以遭其國人背棄,不能長守此業,倉皇投唐、乞憐苟存。唐國幾番舉力扶之,俱不能從容成事,此所謂天意亡之,又何必人力強挽?」
「唐國聖人雄壯之主,今控御盛兵而來,我家確是力不能當,但為守此方寸養生之地,也只能奮力捨命相搏。但就算青海舊主重臨此境,人事俱已陌生,所任未必得人,舊時已經不能自守,如今也只能依仗唐家士力,實在難補邊計之翔實。」
「我家雖出身蕃土,但蕃主因功大而不容、目強臣為巨寇,我家若要生存,唯另擇棲息,這也已經是族眾們的共識。父子累治青海,至今淺有微功,雖然難敵唐家天威,但若青海故主欲圖反覆,一戰即可滅之。青海之於唐家,無非爪牙放置之地,絕非奪而必守之鄉。但得唐家一紙封命,我家必世守此恩,絕不容許蕃兵踏入,這既是報恩之忠義,也是求存之必須!」
贊婆講到這裡,神態已經變得懇切無比,甚至面向郭元振拜下,顫聲說道:「府君歷邊幹員,當中權衡想必較贊婆愚見更加分明。青海此境,一紙書令便可召復,實在不勞聖人親自戎行宣威。懇請府君能將此言轉奏於上,若能成此情勢,府君內可誇功於朝堂,外可布恩於海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