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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要說肅岳軍雖無強敵,但也的確是有具體的軍事任務,那些活躍鄉野山嶺之間的蜂盜們實力或是了了,但流竄性卻極高。一旦遭遇,也相當考驗將主排兵布陣與臨場調度之能。
總之,經歷過這一次行軍之後,李潼是認識到還是不可小覷時流。
蘇味道這個人雖然留下一個模稜兩可的昏昏之名,但是也有跟隨大軍遠征的經歷,而且就是在行軍當中獲得裴行儉的賞識而選作婿子,其人也是有著不低的軍事素養。
初唐時期出將入相這並非一句虛言,能混到宰相的人,也的確是有其底蘊。若僅僅只是關注人物在政鬥場合中所表現出來的品德高低而判斷才幹高低,還是有些不準確的。
一番寒暄之後,王方慶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道:「未知安平王究竟罪犯何事,竟被直接提押歸都?」
李潼聞言後便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日前朝廷不是令我安排護送南下使者?我著其人領軍護送,竟然不行,還在軍營咆哮爭議,於是奪他軍職,歸都入審。」
王方慶聽到這話不免瞪大眼,他本以為武攸緒是犯了多大罪過才被如此對待,原來只是不想跑腿,不想被代王排斥出大軍之外,結果就被囚車押引歸都。
對此王方慶也實在不知該如何評價,默然片刻後才嘆息道:「雖然已是幾月有餘,但畿內形勢已有翻新。梁王於政事堂……唉,若能相忍於事,那是最好的。」
李潼聞言後也微微皺起了眉頭,只是說道:「都中近況,我行途中也有耳聞。梁王,呵,復過軍命之後,我會擇時見他。」
眼見代王神情已經略存不善,王方慶不免更加憂慮,沉吟道:「漕運諸事都已鋪張開來,國計盈虧出於此中。秋稅押運在事,委實不宜強作意氣之爭……」
講到這裡,王方慶便察覺到代王眼神轉為凌厲起來,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卑職等江南人士,所以景從殿下用事,是明見殿下才器偉然,胸懷國計。與魏王、梁王等徒具虛榮卻猥瑣下流之類截然不同。江南士民誠有報國熾念,所以殿下一呼、能得群應……」
李潼坐在席中,看到王方慶神情嚴肅,想必這番話也是在心裡權衡了很長的時間。一直等到王方慶講完,他才開口道:「那麼依左丞所見,當下如此局面,我該如何自處?」
「揚州格長史近來遭受窮攻,形勢已經危及,很難再鎮地邊。揚州能守與否,關乎漕事成敗,此事不可不作重視。日前朝中有意欲使殿下南往專鎮揚州……」
聽到這裡,李潼抬頭望著王方慶:「左丞也是這般看法?」
王方慶聞言後則搖頭道:「卑職是要勸殿下不可輕應此事,揚州大都督誠是位重,但此境舊事未遠,一旦貿然入此,則不免浸久見污。」
聽到王方慶這麼說,李潼神情才略有好轉,揚州舊有徐敬業謀反,此事雖然過去十年之久,但卻始終沒有被完全淡忘,頻頻被提及。以他如今畿內草草換取一個封疆局面,看起來是不虧,可一旦真去了揚州,那才是被吊起來抽打的處境。
「殿下久在京畿,雖然顯重有加,但難免地氣生疏。於此膠著之勢稍作勇退,用心經略於地方,未嘗不是良計。卑職舊事廣州,雖然天南偏遠,但人物卻頗有可恃。殿下如果不畏行途勞遠,卑職並江南士徒願為殿下藩籬、前驅,以此立足、循次北進,漸收蘇、越之用,等到時情晏然再入揚州,誠可長圖!」
王方慶也是久經思忖才能橫下心來講出這一番話,他承認自己在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的確是有一些私計在其中,但更重要的是說出這一番話後,他便與代王榮損相關,已經絕難再作切割了。
代王不同於魏王、梁王這些聖皇的外親,入嗣孝敬後已經是聖皇嫡孫之長。雖然代王歷事仍淺,且上一輩中在內有皇嗣李旦、在外有廬陵王李顯這兩位廢帝,這一層血脈聯繫還未能在禮法方面完全凸顯出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代王在時局中的經營越發深刻,該凸顯的終究會凸顯出來。
如果代王仍然留在神都這一鬥爭最為激烈的地方,一則進步的空間有限,二則所面對的挑釁也會越來越多。諸多雜情滋擾之下,就算想做什麼事務的營建,必然也會事倍功半。
與其仍要勉力維持於大局,不如暫退、專心經營於方面。這樣既能獲得更大的進退空間,聖眷方面也能獲得更大的關照。
當然,如果僅從眼下的局面而言,代王是沒有必要做出如此程度的示弱。但與其在人步步緊逼之下逐次後退,不如直接拉開一個更大的空間,以退為進、從而重新獲得主動權。
即便梁王等仍不相饒,當下也不失反擊之力,特別是能爭取到聖意站在代王一方,這要比凡事都一味的針鋒相對更加有利。
聽完王方慶的建議後,李潼久久不語,王方慶也知讓代王做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因此並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李潼才又抬頭對王方慶說道:「左丞此計我會慎重考慮,稍後還要面聖復命,就不多留左丞了。」
王方慶聞言後便起身告辭,只是在臨走之前又說道:「若、若果真難決,卑職請往揚州。只是李某並非能托大事者,歐公入相才堪維持。」
李潼聞言後點點頭,並將王方慶送出了營外,只是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