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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沒有翔實傳承尺度與工具記載的古代,想要將這些篇幅巨大的大曲完整傳承下來很困難,一般教坊樂人頂多能夠傳承其中某一部分,經驗相授。
所以在唐末五代,燕樂大曲逐漸衰落,取而代之的便是原本大曲中的一些殘篇舊調,隨播坊間,也為民間所欣賞。
宋代士大夫社會資源的占有與話語權得到空前提高,文藝方面更比前人有尿性的多,因此發軔於隋唐時期的曲子詞,原本只是俚俗詩餘,五代之後很快就得到充分發展,使得宋詞又獨立成為一大文化豐碑。
這其中,南唐後主李煜可謂是曲子詞由俚俗坊野文化提高到士大夫文娛標準的開創性人物,一啟詞家輝煌之先脈。
念及這些,無非是讓李潼意識到,他文抄的範圍還能得到極大擴充,不必只局限於唐詩領域。此前的他,雖然蠢蠢欲動想搞文抄,但苦於沒有吹捧的群體與傳播的途徑。
現在看到這些內教坊音聲人的表演,倒讓他意識到與聲樂結合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唐代文藝發達,翻新舊曲乃是文人墨客尋常消遣活動,重擬新辭、重編音聲這都屬於翻新範疇。
而且唐詩本身就存在大量能協音律的聲詩,甚至於近體詩中的律詩、絕句聲韻格律,本身就是從音聲樂理中引申出來。詩無不可入樂,歌而嘆詠本身就是詩的基本屬性。只是後世曲調難傳、舊聲大失,才集中於詩詞本身,專於文字討論。
李潼這裡還在思索著,場上一曲已經終了,那個部頭米白珠除了演奏之外,又登台演了一場怨婦的丈夫,臉塗紅粉裝扮醉態,被入戲太深的李守禮飛彈砸在了腦殼上,但也不敢埋怨,只能安慰自己表演精湛,引人入戲。
場上伶人收拾器物,席中李潼偶發奇想,喚來那個還沒來得及卸妝的部頭米白珠問道:「能不能奏《武媚娘》?」
他也是窮極無聊想作死,突然想起他奶奶舊年太宗宮中混日子的舊稱,原本就是取自初唐俗曲《武媚娘》,這才有此一問。
部頭米白珠聞言後乾笑起來,嘿嘿兩聲:「殘調還是有的,唱辭卻失,無人翻新……」
有人翻新那才怪了。
李潼聞言後倒也不覺得意外,《武媚娘》類似《踏搖娘》,俗曲小調、坊野雜傳,禁是禁不掉的,但宮闈之中誰要再作艷詞新唱,那也純粹是日子過得太苦悶找刺激了。
李潼倒是想刺激一下,打定主意稍後學一學記譜協律的技能,把那曲調記載保留下來,專編新辭,等他奶奶垮台了天天唱。但這也只是心裡一點惡趣,還是不好講出來。
第0043章 進學內文學館
一曲《踏搖娘》終了,眾人明顯還未盡興。
但太妃卻秉承著適可而止的原則,不許眾人繼續觀戲,吩咐掌直徐氏在院中收拾幾間屋舍,供這一部音聲人居住下來。於是聚集在庭前一眾人,也只能作鳥獸散。
李守禮一臉的遺憾不甘,還待要繼續爭取,但見嫡母房氏正盯著他一副若有所思狀,心中頓感不妙,低頭拉住李潼:「走吧,走吧,巽奴,去你舍中,我要請教你一些問題。」
李潼卻不著急離開,他還要問問那個部頭米白珠該要怎麼練習羯鼓的問題。但見李守禮不立危牆之下的姿態,還是忍不住樂起來,臭小子剛才不是「嘿」得挺嗨嗎?
最終李守禮還是沒能溜走,被房氏喚到了房間中,李潼也一同走進來,但見房氏皺眉沉吟狀,很明顯是還沒想好該要怎麼問責,畢竟剛才她觀戲也挺入迷,不好拿這個當藉口。
「這幾日課業完成如何?」
片刻後,房氏才抬手點了點李守禮,並望向李潼做問詢狀。
「每天都是按時完成,不敢怠慢。」
李守禮一邊說著,一邊對李潼堆起諂媚的笑容。李潼便也點點頭,至於完成的質量如何也就不多說了。
「有沒有再浮浪弄戲,私邁禁防?」
房氏又問了一句,李守禮忙不迭搖頭:「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
聽到這回答,房氏又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你兄弟遞授時禮,怎麼晨間用餐,還有那麼大的吞噎聲?這實在不雅,歸舍案習時禮,每日再增一番,日制禮注一篇,送來我處,去罷。」
李守禮聞言頓時傻眼,他吃飯吧唧嘴也有錯?
這小子還要爭辯幾句,卻被李潼給扯了出來。看他那副懊惱發懵的模樣,李潼更是樂不可支,拍掌「嘿」了一聲:小子要找你的錯還挺難,讓你不戴帽子!
他敲了敲李守禮後背,問道:「這《踏搖娘》俗戲,你從哪裡觀來?」
講到這個話題,李守禮頓時又神采飛揚起來:「我也不是全無長處!早前居在掖庭後殿,距離內教坊不過兩重宮室,只要翻出牆頭,就能聽到坊樂。只是教坊習曲太雜,初聽序奏有些迷亂,但伶人開腔我就想起來了!」
聽到李守禮這麼說,李潼倒是不免對他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小子不顯山露水的,居然還有這樣一點內秀。
唐大曆中,有民女張紅紅能聞曲記譜,凡曲目只要聽過一遍,便能熟記無誤,因此被當時代宗皇帝召入禁中封為才人,又因這一稟賦而被稱為記曲娘子。
李潼有些不相信,李守禮自感受到侮辱,便拉著他一路用嘴擬聲剛才聽過的曲調,果然旋律吻合個七七八八,甚至就連那不同樂器的擬聲都有兩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