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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所表現出的堅強與自立,在上官婉兒看來沒有什麼奇怪,因為她所認識的故太子李賢正是一個精力旺盛、意氣風發的帝宗少壯,李守義作為他的兒子,雖然囿於生活環境而顯得瘦弱了一些,但在上官婉兒看來,堅韌不拔正是少年應該具有的基本素質。
就連她這樣一個柔弱女子都在禁宮之內艱苦求存,生在如此門庭的李守義又有什麼資格軟弱或嬌縱?
不過像鄭金這樣對少年李守義本就親近熟知的人,在見到小郎君性情大變的表現後,心中卻是充滿了疑問,狐疑之色也都躍然臉上。
李潼自然察覺到鄭金對他不斷的審視打量,心中也是無奈。他要以少年李守義的身份活下去,這已經是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但要從外及內的完全模仿記憶中少年的性情與行事風格,他也實在做不到。如何向故舊相識解釋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也實在需要費思量。
原本他已經不打算再裝神弄鬼,現在看來,在少年李守義親近諸人面前繼續維持這一解釋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除此之外,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說辭。
不過,他倒也不太擔心親人接受與否,他就是李守義,這已經是個事實。而且目下圍繞在雍王一家頭上的危險與壓力還未盡數消散,眾人也難有更多精力來尋究或牴觸他身上發生的變化,活下去才是當下要務。
李潼身體虛弱,又不願讓人背負前行,而且在禁中範圍里,若無特旨降恩,決不可隨意使用輦具,因此一行人也只能走走停停。
其實李潼也並非僅僅只是氣力不濟,他在藉由休息的時候,認真觀察左近風物,努力將所行過的禁宮布局記在心裡。他也並不知道自己能否用上這些積累,但是多看多想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武則天高高在上,不會予他更多垂憐,而他想要活下去,則就必須要有自己的警覺。
一路行來,沿途所見給李潼留下的最大印象便是宮禁格局的宏大。眼前這完整真實的太初宮,給他帶來的衝擊與感受要遠遠大於後世遺蹟追緬又或明清宮室的遊覽,盛大氣象充斥於重檐高台之間。
大概由於目前武后長居上陽宮而不在太初宮,所以宮苑之間乏於點綴,並沒有太過煊烈的濃彩繁華,巍峨的宮室給人更多的是一種無從言表的壓力。穿行此間,使人不由得心情惴惴,垂首恭行,不敢浪語閒戲。
宮室規模雖然極大,但私密性同樣極高。行途所見許多宮院,多有高牆環繞,若不深入其中,難窺內里究竟。更有許多地方頗具形勝,與其說是居住的宮閣,不如說是可以恃駐精兵而固守的堡壘。
宮室格局如此,但又不得不說,終唐一代,相對於歷史其他時代,宮闈變故的發生要更加頻繁得多。洛陽太初宮已是如此,而更負盛名的長安大明宮想必也是如此。可見物理上的建築穩固與否,終究還是敵不過人心的複雜詭變。
走走停停,當一行人穿過一條長長的曲廊,眼前便豁然開朗,抵達此行的目的地,毗鄰九洲池北岸東側宮牆,依傍宮城北側的兵城玄武城的御苑仁智院。
第0011章 仁智院家人們
隋唐宮室建築,兼具功能性與安全性,同時又富有儀式感,往往是以一個或者多個殿台作為核心建築,周圍再搭配以廊閣廂舍等附屬建築,這樣的建築集群,便被稱為院。
自上官婉兒轉述神皇口諭之後,厙狄氏心中也犯了難,心知這一差事不好處理,但也不好拖延。苦思許久,才選擇了將雍王一家安排在仁智院中。
仁智院地在西隔城東北處,舊年上皇駐蹕洛陽,常將一眾宮教博士安置於此,以便就近教育皇宗子女,天皇也時常駕臨院中仁智殿訓問考校子女課業。只是上皇賓天之後,這宮苑久乏人住,便稍微有所荒廢。
厙狄氏所以選擇此處安置雍王一家,則主要是因為仁智院西鄰千步閣,千步閣又通隔城歸義門,而歸義門則是大內北門玄武門的附屬門戶,共同構成了宮城北部防禦體系。
千步閣舊為隋煬帝所建,高出周遭一應院舍,自成一體,本來就是作為禁衛將士入直禁中、警戒監視宮苑異動的場所,入唐以後一應因之。換言之,將雍王一家安置在仁智院,那麼他們的日常起居、一舉一動都會在值守在千步閣的玄武城禁衛將士監視之下。
這當中許多考量,李潼自然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不過拋開這些不談,仁智院的居住環境較之他此前所在那陰暗潮悶的夾城五殿後廊舍要好得多。
這院舍南面就是在後世都極負盛名的九洲池,池上涼風徐徐吹來,夾雜著鳥語花香,目中所及也是一派御苑勝景,令人精神為之暢快,心情也好了許多。
李潼等人到來的時候,其他相關人等已經先一步來到此處。
一些簡裝宮婢忙碌的打掃著亭台廊舍,九洲池有一道曲水明渠引入院中,因為疏於打掃而有積淤,使得水流渾濁,又滋生許多蚊蟲。眼下正有宮婢們用竹鉤藤蘿勾出腐爛的枝葉淤泥,疏通渠道,並將一些香蒲、青艾等既能美化環境又能驅除蚊蟲的水草移植過來。
當李潼行過此處時,那些忙碌宮婢也都用好奇並畏懼的眼神偷瞄著他,顯然他們也聽說了發生在這位少年郡王身上的妖異事情。
李潼這會兒倒沒有心情去向那些宮婢們破除迷信,他的心情隱有幾分忐忑,因為畢竟馬上就要見到所謂的家人們。他頂著少年李守義的皮囊,內里卻已經換了另一個靈魂,該要如何與這一世的家人們相處,對他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