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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聽到這話,自有幾分羞澀,乾笑一聲後才又說道:「偌大國業,人事無窮,事務繁忙又怎麼會有盡頭?一日時辰畢竟有限,全憑在事者勤此廢彼的調度。這段時間沉湎外務,冷落了內宮情事,也實在是我的不對。」
「妾等深宮婦人,恩幸則欣然承露,閒時則細教兒女。縱然主榻久虛,也只是傍門思望,又怎麼敢悽怨於言表?」
唐靈舒聞言後嘴唇微微一抿,然後才又繼續說道:「唯聖人用功於國事,妾等才有深宮榮養的悠閒,何本何枝,妾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今宮中將要納新,新人難免忐忑懷怯,若遭長久的疏遠,恐將有怨恩薄……」
李潼自然聽得出這話中的薄諷,拋開心中羞赧不說,抬手勾起娘子下巴,垂眼對望並微笑道:「這一番話語,恐不是娘子心機能夠擬出?惠妃既然有言訴我,為何不肯親至,要托娘子傳言?」
唐靈舒聽到這話,頓時便抿嘴笑了起來,並不因聖人有此明察而大驚小怪,只是眨眼戲語道:「大概她們覺得我筋骨壯實一些,就算激怒了聖人,也能禁得住多幾次的責罰罷。」
「唉,我也是有難為情的時候啊!」
聽到娘子如此戲言,李潼嘆息一聲,拉著娘子返回御床坐定,抬手示意樂高將案上所擺設那些假裝忙碌的奏章收了起來。既然小伎倆早被人看破,也就無謂再作現眼。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前苑裡磨磨蹭蹭不肯返回後宮,心裡的確是有幾分難為情,不知該要怎麼面對自家幾位娘子。一日間決定再納兩名新人,於他自是一喜,但對內宮這些妻妾們,也的確是有幾分情傷。
雖然說中古時代不該以後世那種男女感情觀點來評判情事,況且就算是後世,稍有資本的男女們也甚少受到感情倫理的約束,更不要說他這樣一個帝王。
不說別個,就他們李家這幾個祖先們,高祖老當益壯,特別是在玄武門事變、榮升太上皇之後,簡直就像一個辛勤的小蜜蜂,沒能在大局上控制住兒子,索性多生幾個兒子吃回來。
至於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建功立業的同時,也從沒有耽誤了情事活動,後宮妃嬪們幾十個是有,且身份年齡各不相同,其中就包括傳家寶的他奶奶武則天。
相對而言,高宗後宮倒是簡約一些,一則身體不太好,二則他奶奶也實在太兇惡霸道。但即便是如此,後宮妃嬪也有十幾人。
跟這幾位先人相比,如今李潼的後宮規模也委實不算大,即便是加上兩個即將入宮者。但話說回來,別人渣並不意味著他就一定要渣。
當然,渣已經是一個事實,只不過在情感上而言,他還是比較重視幾個娘子的感受,所以雖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還是有些不好面對。這一份矯情與糾結,倒也可以稱得上是又當又立。
「今宮中侍員本不急缺,唯感念兩者纏情入骨、花期短暫,所以才……」
對坐默然了一會兒,李潼才又開口說道。
然而不待他把話講完,卻被唐靈舒舉手打斷,一對美眸專注的凝望著聖人,一邊嘆息著一邊開口說道:「人之常情,若說全然沒有妒念,妾等心思也實在瞞不過聖人。聖人權勢、風采如此,人間有情者誰不傾心?況且天家自有規制,也不會因為俗情偏移。若真內宮寡員,妾等先入侍者反而要被人間詬病深重,道是內宮妒性深重,不容新人。」
李潼聽娘子言辭坦率,先是鬆一口氣,繼而又說道:「夫妻長守,凡情與事,尤需坦誠,才能有情綿悠長。但我貪奪智短,因為一時的羞澀,竟然對娘子們避而不見,反要等到娘子來安慰我,也實在是倍感羞愧……」
唐靈舒聞言後則擺手道:「我可沒有這樣的雅量,只是想著縱然一時不見,總不能時時不見。聖人避於外,還有外朝諸多事務可以消遣情懷。妾等居於內,除了教訓孩兒可就少了別的消遣。
譬如欠債者厭見債主,最初或有幾分羞慚,久則就要由厭轉憎了,只覺得全因此人存在、我才整日悵悵不樂,一點錢帛的惠好,實在比不上我這長時的憂愁!且休、且休,就此絕交了罷!抹去此人,我於人間還有大把相好。
這話也是楊娘子教我,但我覺得大有道理,所以說給聖人,恐聖人久在外招搖,來日入宮者怕不止聊聊二三。今宮苑尚多空閒,若來年真的人多屋狹,別人或還侷促著忍耐,但我那些馬兒怕要給新歡騰空屋苑,不能再圈養宮中。」
「這不會、這絕對不會!只此二者,除此絕無!」
李潼聞言後連連擺手說道,握住娘子素手感慨道:「情多累人,我現在也是深有感觸。盤桓外朝,羞于歸宮,我心裡對妻兒也想念得很。新人還未入苑,已經感覺不比往年的自在,哪裡還有閒情去招惹更多?」
唐靈舒見聖人如此表態,又噗嗤一聲笑出來,美眸繞過這殿堂,才又說道:「那聖人此夜是仍留宿此殿,還是要與妾相攜歸宮?」
「回宮,回宮!」
李潼聞言後便連忙起身,又轉頭拉起了這娘子,有些尷尬的笑語道:「這一番糾結為難,也並不是因為錯意娘子等妒盛,於自己是一份警醒約束。幾日反思,告誡自己得意時不可過於縱情。與娘子等乃是從微赴顯的患難長情,與旁人卻少有。若為了自己一時的私意情歡頻頻傷此長情,久則即便不會形單影隻,怕也將漸漸的與人間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