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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匭投書由禁軍精銳收取,送入大內後如何處理,外人並不深知。
最開始的時候,神皇的確是每天都要親自處理那些投書,因為這是她全面細緻都邑情勢的最可靠途徑。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神皇也漸漸不再親自打理。
一則銅匭投書來源廣泛,內容也就難免良莠不齊、泥沙俱下,而且數量實在太多,最多的時候每天甚至能夠收取數千份投書。想要處理這麼龐大的訊息,實在太占據神皇的精力與時間。
二則這終究不是什么正式的言路渠道,非常時刻、從宜設置,等到時局漸歸平穩,其價值也在逐漸削弱。
不過銅匭的存在本身對神都士民而言就是一種心理上的震懾,也能保證神皇從多種渠道獲知訊息,因此仍然保留下來。神皇雖然不再親自處理,但仍安排親信女官日日揀選有用訊息留待采閱。
隨著兩路大軍各赴邊疆征戰,禁中女官們日常工作內容也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上官婉兒便被臨時借調,參與到銅匭投書的篩選中來。
篩選投書並不在女官日常待詔的直堂,而是在一處守衛森嚴、相對封閉的場所。老實說,上官婉兒雖然奉御多年,也聽說過這一存在,但卻沒有親眼見過。
清晨被游舫送到陶光園西南側的河洲,河洲上建有麗日台,麗日台後側穿過一條幽長的廊道,便抵達一處花木茂盛的御園。御園高牆環繞,唯一一個出入的門戶又有御林軍賁士把守,並有強壯女官對出入此地的人進行細緻搜身。
最初來到這裡,上官婉兒眼見守衛如此森嚴,心中也難免忐忑,但隨著來往次數增多,便也漸漸視作尋常。
女官們端坐於門戶虛掩的房間中,各自案邊都擺放著大量的投書。被挑選出有用的收存起來,無用的訊息還要進行第二次、第三次的篩選,上官婉兒便負責第三輪的篩選。
「已經是今天的第五份了。」
看過手頭一份被漏篩的投書,上官婉兒心中默默念道,提筆勾出這一份投書被遺漏的關鍵訊息「永通門」。
這又是一份舉報金吾衛軍眾巡警太勤以致擾民的投書,永通門是神都東南城門,距離履信坊只有兩個坊區。許多女官常年深居宮中,對於外郭坊名與城門名稱都不太敏感,因此便會有所遺漏。
當所有投書篩選完畢後,時間已經到了午後。不知不覺已經枯坐了大半個白天,上官婉兒呼出一口濁氣,久坐不動以至於雙腿都有些麻痹,她又不慣於人前失儀、箕坐舒筋,於是便側偎於席中,抬手輕柔著曲起的兩腿。
「啟稟上官才人,投書已經封存。」
有女史上前匯報,上官婉兒便站起身來,微踱著碎步舒緩雙腿仍然很敏感的麻痹感,又對女史微笑道:「可通知羽林入送。諸位有勞,且先休息吧。」
說完之後,上官婉兒才與另一名直案女官一同行出,此時已經有羽林將士入此接收封存好的箱籠,並護送著她們前往神皇寢宮。
行至殿外,自有女官前來接收箱籠,趁著女官驗看封令之際,上官婉兒視線一轉,發現納言武承嗣正在殿中奏事。交割完畢,神皇又沒有別的囑令,上官婉兒便又返回直堂復命。
「幾次往來,俱都不見,上官才人近來安好啊?」
行至半途,廊左有一略帶驚喜的女聲招呼,上官婉兒轉頭望去,便見身著白紗襦裙並翠色半臂的韋團兒正在轉角處對她招手。
儘管身心俱疲,上官婉兒還是強打起精神轉行過去,對韋團兒點頭致意:「韋娘子你好啊,聽說娘子入事司樂,還沒來得及道喜。」
「我又哪裡懂得什麼樂事,只是喜愛熱鬧,陛下又厭我懶散,這才求領如此一個職事。」
韋團兒談興頗濃,拉著上官婉兒坐在廊外一處竹間涼亭中:「才人有口福了,方才入拜,陛下賜我冰沙櫻桃蜜酪漿,正想該尋誰來分享,可巧正見到才人!」
說話間,她又熱情的吩咐隨從宮婢將涼飲分盛出來。
上官婉兒也不好推辭,再作道謝之後才抬手接過,糖漬的櫻桃拌在濃香的奶漿中,刨碎的冰沙如銀屑灑在其中,垂首輕啜,便有香甜溢滿舌尖齒內,絲絲涼意很是提神驅暑。
「禁中伴御,能恩澤分享。到了外面的坊野,又哪有太多珍品的奉養啊!人言也真是躁鬧可厭,要用俗情擾亂親恩。唉……」
韋團兒食用著冰鎮的飲品,突然驀地一嘆,臉上薄有嗔色,眼睛則打量著上官婉兒的神情,見其沒有什麼反應,便又說道:「我司掌了樂事,日常里往來內教坊,聽人言頌得多,才知原來咱們大內往常是有那麼了不起的雅人定居,可是現在卻不能常望風采了。」
上官婉兒見避不開,只能淺笑說道:「韋娘子說的是河東王?」
「不是大王,又能有誰啊!」
終於將話題引到自己想要談論的內容,韋團兒美艷臉龐都隱生光輝:「早前只覺得大王制曲也只是美觀悅耳,聽到許多方家品細,才越發明白自己的淺薄。沒有才識匹配,真金美玉在前都不知怎麼賞評,錯過了才有滿心的遺憾……」
上官婉兒只是低頭聆聽,並不說話,心中卻免不了嘆息。神皇陛下對韋團兒的疏遠已經端倪有露,可是偏偏這娘子自己還感受不到,少王好也罷、壞也罷,或榮或辱,畢竟還是天孫,哪裡是她們這些禁中女流能隨意議論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