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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裴伷先一番行為對他終究是頗有助益,而李潼也畢竟不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嗜殺之人,他對裴伷先雖有殺意,但並不堅決,一番強言威嚇,也是希望裴伷先的反應能夠堅定他的殺心。
不得不說,裴伷先的確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智慧。在這樣一番威逼之下,李潼本以為他會強申功勞、據理力爭,只以人性最根本的求生欲乞活。
李潼殺楊嘉本、殺則天門前數千叛軍,乃至於之後還要在城中發動血腥清洗,是因為有著足夠的理由與動機,所以哪怕血流成河,也能問心無愧。
但要不要殺裴伷先,則就有種人性自我的拷問,人間萬種難題,唯是心關難過,特別眼下李潼於神都城中將要擁有近乎全無節制的權力。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潼才又開口道:「廬陵一眾自山南以來謀計、行止,詳細道來。」
裴伷先聞言後不敢怠慢,將思緒稍作整理,便從他蓄意接近廬陵王一家開始講述起來。
李潼也是聽得頗為認真,雖然眼下城中任事當務之急仍是平滅綦連耀叛亂,但這一場叛亂本就是從廬陵王歸國一事引發出來,所以了解廬陵王歸國始末對於接下來的定亂與清洗都有極大的指導與借鑑價值。
當聽到廬陵王一行抵達汝州後,廬陵王分遣嫡長子李重潤前往關中,李潼的眉頭頓時一皺,抬手叫停並沉聲道:「重潤走入關中,可有端倪能供追查?」
裴伷先聞言後便搖搖頭:「罪民進諫此計,本意是抽身之想,憑此趨投殿下帳前……然當時廬陵大王追從者已經極多,唯揀親戚幾家拱從嫡息,余者俱不知其行止。」
李潼聽到這話,不免又暗嘆一聲,裴伷先獻計時當然不存什麼好主意,他三叔遣出兒子的時候只怕也沒有詳細後計。可現在神都局面已經如此崩壞,還有接下來的河北事務,李潼短期內都很難返回關中,被送走的李重潤便成了一個不小的隱患。
他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只覺得他奶奶真是生多了這倆貨,正經事情乏甚計謀,敗壞祖業個頂個的有想法。
八百里秦川,想要把幾個人搜查出來並不容易,而且李重潤身份特殊且敏感,並不好大張旗鼓的進行搜索。李潼稍作沉吟後,一邊示意裴伷先繼續講述,一邊在紙上將此事記錄下來,準備讓留守關中的他長兄李光順提高警惕並主持對李重潤的搜查。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裴伷先總算講到了在洛南香山別業廬陵王與眾人分道揚鑣、之後便杳無音訊。接著裴伷先便在城中與田少安匯合,後續發生的事情,李潼也已經聽田少安講述過,便不再浪費時間,示意裴伷先可以停下來了。
裴伷先的一通陳述,讓李潼對於神都城的動亂有了一個更全面的了解,但同時也生出了極大的疑問,那就是廬陵王究竟去了哪裡?
毫無疑問,廬陵王此番歸國意在大位、而在正式發動之前又拋棄神都城中人事,應該是打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主意。
可現在城中已經大亂,就連皇帝都被北衙軍眾劫走,甚至連此前的同謀部伍都正式造反了,這隻小黃雀無論如何也該要動彈一下。然而直到現在,城中都全無廬陵王聲跡存在。
如此詭異的局面,饒是李潼窮極思索,都完全梳理不出一個脈絡出來。一個比較大的可能,就是他三叔應該也已經玩崩了。
李潼歸都不久,對於城中局面掌控仍然不夠全面、深入。既然沒有頭緒,索性不再耗費腦力的深思。
他視線重新落在了裴伷先的身上,並正色道:「好生之德,可以垂於裴某。然此前事跡,卻不可憑之躍然於世。給你兩個選擇,或行出此門後,前塵勾銷、永為黔首,或罪名實錄,刑令之內領受黜陟。」
裴伷先聞言後再作長拜:「此身乖張狼狽,能活已是天恩垂憐,王道之內,榮辱俱循一途,豈敢再作私計妄圖!」
聽到裴伷先這一回答,李潼對他真的是生出幾分欣賞,忍不住感慨道:「智力豈隨年齒、勢位,裴某確是命不該絕。分寸長守,世道自能容你。性命既然給我,我便笑納。唯是此間此刻,無你出頭之地。今日且賜一字,來年若能持此再獻,唐家名爵,絕不薄你一人!」
說話間,他提筆緩書一個「李」字,著人遞入裴伷先手中。裴伷先兩手捧住雍王親筆,霎時間已是熱淚盈眶,再拜哽咽道:「罪、仆必銘記殿下恩賜,餘生絕不負此恩義,必以忠勤自守、來年再拜闕下,恭乞新生!」
望著感激涕零的裴伷先,李潼心中也是頗有感觸。他入世多年,特別是在執掌行台分陝之後,掌握了不小的人事權,對人才的發掘也都頗為注意,但真正讓他感到驚喜的卻不多。
雖然開元名相姚宋之類都在麾下,但這些人在原本的歷史上才能已有驗證彰顯,現在凡所職任雖然也盡責盡力,但不得不說距離李潼對他們各自的期待還有不小的差距。
像郭達之類真正的親信,李潼也都給他們許多機會,但在才能上還是有著不小的短板,不能擔當方面之用。
眼前的裴伷先,則就給了李潼不小的驚喜。拋開別的不談,單單一番交流下來,李潼從殺意隱有到生出愛才之心,足見裴伷先之不俗。
所以他也願意給裴伷先一個機會,對於一些讓他猶豫遲疑的因素,交給時間去驗證,若未來數年乃至十數年間,裴伷先能夠通過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才大可用、秉性不失恪守,他自然也會不吝名爵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