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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越聽,心情便越侷促,如果說開始不願交代清楚,是因為怕提及永安王會擾亂神皇雅趣,那麼現在則就是真的羞於承認了。原本她還覺得自己這篇改詩工整意足,已經超出永安王前作良多,可是在神皇點評下竟然一無是處。
如果說旁人的點評還不能說服上官婉兒,那麼神皇這一番評價,則就真的讓她無言以對。不僅僅只是因為畏懼神皇的身份權焰,而是對神皇的鑑賞水平發自肺腑的傾慕崇敬。
聖母神皇,可不僅僅只有牝凶弄權的權謀一面,其本身的文學素養也是極高,雅愛雕蟲,否則在早年間也不會得到士人衷心投靠,從而組織起一批北門學士為其搖旗吶喊。
執權越久,朝野賢流供其品鑑授用,評價一兩首小詩孰優孰劣自然不在話下。
評價完這一首小詩之後,武則天接下來的話又讓上官婉兒頸後絨發炸起:「這一題兩首聯絕,前者得趣,後者在工,卻都不是婉兒你慣常詩風,怎麼逸趣偶生,作此吟琢?」
第0025章 不如降黃巢
上官婉兒最終還是沒有向神皇陛下坦陳,一番說辭將這疑問搪塞過去。
她不是貪求永安王這一首聯絕詩名,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開始沒有向女官們說清楚,沒想到發生這種餘波,如果要講清楚,還不知要費多少唇舌。而且在場女官諸多,未必人人坦蕩、與人為善,無謂因此勾動陰祟唇舌。
神皇對此也並未窮作追究,眼下的她正值人生最關鍵時刻,抽出時間來饗宴新舊女官,已經是難得的恩賞犒勞這些肱骨幫手,轉頭還有朝野諸多事務要操勞,自不會對宴席上一兩首閒趣小詩念念不忘。畢竟詩作再怎麼出色,也沒有《慈烏詩》所蘊含的那種特殊的政治意義,不值得再作牽掛。
上官婉兒匿下此事,但也不好就此當作無事發生。她不好往仁智院走動太勤,而且因為被神皇評判自己詩作大不如永安王,一時間也羞於相見。
心內暗忖良久,上官婉兒覺得還是要有所表示,趁著職務之便,借著封贈曾參的餘韻,派人往仁智院送去一些儒義典籍,其中便夾雜著《文選》之類的詩文匯集,希望永安王能受教前人、更益詩才。
雖然神皇的點評讓她心中略生挫敗之感,但一首詩的失手、又不是在她擅長的領域之中,也並不因此就覺得低人一等。
才情天生,學養卻需要經年的積累,永安王有這樣的稟賦,上官婉兒覺得若不培養發掘出來,實在有些可惜。至於對自己竊詩的歉意,自然也藏在這一點用心中,羞於直言,希望永安王能有領會體諒。
上官婉兒送書之舉,太妃房氏大為感動,親筆回信道謝。
一家人幽居禁中,朝不保夕,房氏雖然也出身名門,但現實處境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對子女教養難免疏忽,心中也因此不乏愧疚。
遷居仁智院後,家人處境有所改善,特別幼子巽奴經歷奇異,性情大改,甚至讓房氏生出家事有人分擔的感覺,因此對於子女的教育也真正重視起來。
收到上官婉兒的贈書,房氏便讓人將子女召來,指著那些書卷正色道:「你們父親即便不言顯貴出身,也是朝野咸稱的博學才盛之人。生為人子,絕不可因自身的淺薄累及先人的名譽,為人譏笑。厄難纏身,唯以自強,之後每日都要在此學經,如果學的不好,便是不孝!」
房氏語調頗為嚴厲,面前四名子女,李光順只是恭謹應是,其他三個聞言後則是臉色一苦,特別李守禮已經忍不住捂臉哀嘆:「每天拘在院舍,生人不見幾個,閒樂都是無聊,娘娘何苦為難!」
小女郎李幼娘不敢違逆娘娘,只用頭拱著近來好感大生的李潼,希望這個越來越有主見的三兄能夠說服娘娘,讓他們免於每天習文練字的辛苦。
至於李潼,每天分析局勢、思忖出路都累得頭大,更沒有心思每天埋首紙堆。
但是對於房氏的這一點想法,他倒很贊同,少男少女精力旺盛,不學習就要惹是生非。特別李守禮這個活寶,隨著近來飲食越好,每天在院舍間上躥下跳,甚至作死到爬牆頭張望仁智院外禁衛值守的千步閣廊橋,看得李潼心驚肉跳,生怕哪天一支流矢飛來,射死這個精力過剩的小子。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李潼反手按住李幼娘髮絲順滑的頭頂,正色道:「家風在于謹學,人不學不立,才不養不彰,娘娘安排學業,我是完全贊成。只是娘娘也知我……唉,溫故雖可知新,但總也比不上從新求索。」
「三郎不必隨學,但每日需作一策。」
家無夫主,房氏便是主母大家長,講到家教問題,那是不容置疑的,瞪了叫苦不迭的李守禮一眼,轉又對李潼說道。她是深信李潼魂游,也不覺得自己的教育能比亡夫更好,但也好奇李潼學識如何,還是布置下了家庭作業。
李潼聞言頓覺頭大,如果房氏考校他的詩才,他能每天不帶重樣的屢出佳篇,可是讓他每天作策,那真是要了老命。
漢代察舉需經策問,把政事、經義問題寫在簡策上讓人作答,後世逐漸定型便成一種固定文體稱為策文,也就是古代的議論文,對人的綜合素質有著很全面的考驗。
李潼有大學專業的積累,漢賦駢文、散文筆記之類名言警句倒是能順手拈來,制策不難,或是唬不住真正的大學問家,但應付一下嫡母房氏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