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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照料大王起居,真是細緻入微。」
徐氏行入廊下,望著鄭金笑語道。
鄭金聞言後則嘆息一聲,低頭用銅釺子戳著火炭觀察火候:「舊年在東宮時,自有火道鋪設,香炭隨用。而今人事更改,也只能加倍用心,只求阿郎起居舒宜。」
徐氏聞言後心中也是一嘆,但很快便又笑起來:「天顏雖莫測,聖眷終未衰,總歸是越來越好的。」
鄭金聽到這話,倒也沒有反駁,一家人處境的變化,特別在幾個月前阿郎大病新愈之後,的確是越來越好。此前他們所居靠近掖庭陋室,起居用度簡陋不說,晝夜都能聽到掖庭罪婢嗚咽啼哭。阿郎受此驚擾,每每漏夜難眠,要靠她整夜陪伴安撫。
如今卻住進了仁智院這座獨立宮苑,飲食役用都大大好轉。像是去年冬里,幽居陰潮之地,不多的柴炭供應只能一家人聚在太妃舍中圍爐取暖,到如今甚至已經可以奢侈到燒放炭氣。境遇的好轉,真是體現在方方面面。
唯一的一點遺憾,對鄭金來說大概就是阿郎病癒之後性情、言行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對她不再像往年那樣依賴親昵。
但這其實也是一樁好事,她跟隨娘子入嫁王府,彼此間主僕情深,說一句稍顯僭越的話,娘子死在巴中後,她便將阿郎視作己出,誰又不希望自家的兒郎能夠長大成人,變得獨立且有擔當呢?
「掌直可是有事來訪?」
見炭火煙氣漸弱,鄭金才抬頭問向徐氏。
徐氏臉上笑容更顯殷切:「是有事務要請示大王,有勞阿姨傳報。」
房間中張掛帷幔,雖然有些氣悶,但卻很溫暖。徐氏緩行入內,抬眼便看到永安王身披一件雪白狐裘,側偎榻席之上,頭髮並未結髻而散垂胸前、肩後。
本是尋常居室畫面,卻因人的不同而發生了變化。狐腋裘衣在燈火照耀下,泛起一層暖白的光暈。但人一眼望去,首先注意到還是那個披裘的少年。
少年臉色白皙紅潤,未辨五官已經有一股清秀透出。但若仔細望去,寬額隆準,劍眉臥揚,自有英氣勃然。眼若燦星,雖在微瞑之際,散溢神光動人。唇形如削,下巴則像是璞質天成的藍田美玉。整體搭配起來,便是一種絲毫不能增減的俊美,令人一見難忘。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氏自然也不例外。美好的人事,總是令人心曠神怡,讓人樂得觀望欣賞,一直等到榻上人端坐起來,徐氏才驀地發現她已經痴立片刻有餘。
「不知掌直來訪,實在失禮。」
李潼坐直了身體,之後索性站起身來轉入內室,片刻之後才又走出來,散發小作梳結,並戴上了一頂貂皮軟帽,裘衣也用玉帶扣住,顯得莊重起來。
此際的永安王少了方才那種慵懶清逸,貴雅嚴肅,給人一種疏離隔閡。但這種莊重待客的態度,還是讓徐氏大感受用,她上前一步,斂裙下拜道:「妾冒昧來訪,打擾大王閒趣,還望大王勿罪。」
李潼擺擺手坐回榻席,並讓宮婢收起憑几上剛才在看的書卷,並將徐氏請入席中,這才微笑道:「無非閒人懶動,哪有什麼清趣可言。多賴掌直勤於內外主持,懶散之人才能怡然無事。」
徐氏自謙幾句,並隨口講起一些院內閒雜事務,仿佛在向上官匯報。
李潼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但也並沒有打斷徐氏的匯報,目的自然是鼓勵對方維持這種態度。幾個月前,他小施手段拿住了這個婦人的把柄,但也並沒有挾此迫用,彼此間還是維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
總得來說,徐氏也算識趣,並不多管院事刷存在感,偶爾還傳遞一些聽聞得來的資訊,可謂安分守己。若非如此,此前李潼也很難無所顧忌的與那個百騎郭達私下聯繫。
只是雜事閒論之後,徐氏一句話卻讓李潼皺起了眉頭:「幸入此中,侍奉恩主。但雜余擾人,妾恐不能久事庭前……」
李潼一直以來都危機感爆棚,聽到徐氏這麼說自然下意識想到莫非又有人要加害他們一家從而波及到徐氏?但在聽到徐氏接下來的講述之後,才發現是自己過于敏感、想岔了。
第0039章 羅網常設
原來日前尚寢處一名司燈典直病故,禁中尚宮局擬選繼任者,徐氏自相好司正處得知她也被選入備選的名單中來。
徐氏一邊講起此事,一邊偷眼打量永安王神色,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唯恐會被永安王誤以為自己是要藉此擺脫仁智院。
李潼聽完之後,先是鬆一口氣,然後才又笑語道:「這是好事啊,我要恭喜掌直了。」
徐氏見狀同樣鬆一口氣,但也沒有完全放鬆下來,只是訕笑道:「只是備錄待選,能否成事還在兩可。」
頓了一頓之後她又說道:「其實能否入選,妾也並不過分熱衷。院中太妃並不銜舊生怨,大王等寬宏有禮。院外則疾風驟雨,轉踵禍福,讓人不能安心度日……」
徐氏這一番話,倒也並非純粹為了邀好,確是有感而發。之前越王父子謀逆,針對李唐宗室的肅清至今還未結束,甚至已經蔓延到了皇宮大內之中。近來便偶有刑司人員直入禁中,將一些內官宮人抓捕投入麗景門附近的內獄,而後便生死不知。
此前徐氏嫌棄仁智院枯寂,可現在看來,反倒成了禁中為數不多的事外之境。而且由於神皇追思故太子李賢而議作慈烏台,也讓人對雍王一家前途再報樂觀。在這樣的形勢下,徐氏這個仁智院掌直的職位反而讓人頗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