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頁
「狄相公,要不要把那些橫徒緝拿、送交縣衙?」
眼見這一幕,禁軍中一名親事兵長入前叉手請示道。
狄仁傑眉頭深皺,臉色陰鬱,並沒有回應兵長請示,而是喝令兒子道:「繼續說!」
「三郎他在南市雞寮同人鬥雞博彩,輸了許多錢財,此事家人不知。他只是留書說與友人外出遊歷,結果卻被雞寮主人追債上門……」
狄光遠低垂著頭,快速將事情解釋一下。
「一些錢財的糾紛,竟喧鬧到這步田地!那孽子眼下歸未?」
狄仁傑一邊訓斥著兒子,一邊對親事兵長吩咐道:「去將那方無賴主事者喚來此處。」
親事兵長去後不久,便引回一名內著缺胯袍、外罩錦半臂的中年人引領過來。
中年人體型敦實,左眉眉弓有疤延伸到了耳際,相貌顯得有些狠惡,當然在權傾朝野的狄仁傑面前狠惡不起來,入前後也無剛才的躁鬧姿態,只是叉手恭聲道:「南市賤行鋪主賈彬,見過狄相公……」
狄仁傑自然沒有心情與這樣的市井之徒久作交談,只是冷哼道:「犬子在外浪蕩行徑,家人固不知曉。但既然是錢貨的糾紛,著人遞告解決即可,你聚眾躁鬧庭前,擾我家人不說,更驚擾坊居諸眾,街頭毀謗大臣,莫非此間市井,竟成法外之地?」
那南市賭場主人賈彬聞此斥言,臉上略露恐態,忙不迭跪伏在地,並顫聲道:「賈彬區區賤奴,豈敢與尊府高第鬥爭意氣?唯是狄相公尊府令郎於寮內欠資實多,因恐權勢不敢頻加催促,但月前至今幾番遞信俱無回應,惶恐心痛之下,遂有如此行為……」
「那小兒欠你賭資多少?」
狄仁傑強壓火氣,再次開口詢問道。
賈彬聞言自是一喜,連忙從懷內掏出幾分契書雙手捧上,並說道:「狄相公正色立朝,宰相度量宏大,自不會與市井賤民斗錙銖之利。賈彬既謀生都畿之內,自也深慕狄相公秉政治理的恩惠,利錢可免,唯收本金即可……」
「本利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家不會欠你一錢。今日錢債兩結,你若再至我邸前吵鬧,休怪威令嚴懲!」
狄仁傑一邊冷哼著,一邊示意次子狄光遠入前將帳單拿過來,入手後便展開看了一眼,確信籤押名字的筆跡的確是他那個孽子狄光昭,只是當視線落在欠帳數字的時候,眸光頓時一凝。
這些無賴只是一味的吵鬧,而狄光昭離家出走前,也根本沒有告知家人欠債多少,狄光遠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一數字,頓時驚呼道:「何者博彩,竟能積欠款三百餘萬錢!我兄弟縱不拘小節,但也不痴不愚,怎麼會如此豪賭?十賭九詐,是不是你們……」
狄光遠話還沒有講完,那賈彬臉色也是驀地一變,他拍胸怒聲道:「賈彬雖然不是世道名流,但既然謀生都畿之內,也奉誠奉信!白紙黑字,有約為證,閭里賤人,有幾分膽量敢欺詐宰相門庭?」
說話間,他更直接褪下上身半臂並衣袍,露出兩條紋身花臂,手腕一翻於腰間抽出利刃,直向自身肋間剜刺進去,霎時間血水迸射。
眼見這一幕,護衛們忙不迭將狄仁傑父子保護起來,並有人抽刀直橫那賈彬頸間。賈彬對此渾然無顧,抽出利刃後另一手抹了一把傷口湧出的血水,直向前方攤開滿手血水,瞪眼裂目的大吼道:「請狄相公一觀、請狄郎君一觀,此心血是紅是黑?」
狄氏父子見這市井亡命之徒的舉動,對望一眼,眸中都生憂色。狄仁傑低聲道:「家中存錢多少?快快數出給人,絕不能讓他鬥狠死命我家門前!」
狄光遠聞言後則一臉苦澀道:「因知三郎積債於外,家中存錢我已經聚攏點算,甚至還量多存儲,但所度不過幾百緡。備錢也只千緡,卻沒想到竟是三千緡這麼多!」
狄家自然不是什麼寒門小戶,本就是并州大族、官宦之家,如今狄仁傑又權傾一時,家財積儲加上各種人情出入,以及皇帝給予的各種賞賜,雖不是豪富驚人,但也絕不寒酸,否則狄光遠也不能幾天時間裡便聚集起千緡浮財。
但他們父子還是小瞧了狄光昭的惹禍能力,或者小覷了這賈彬背後指使者的手筆。三千緡絕對是一筆巨款,且不說狄家根本就拿不出,就算拿得出來,朝野之間只怕都要追問狄家非勛非賈,哪裡來的如此大筆錢財!
那賈彬無顧自己滿身的鮮血淋漓,只是吼叫讓狄氏父子看他心血是紅是黑。但狄氏父子自然明白,這血自然是紅的,但心必然是黑的。
「是我失算了,不該強喚阿耶歸家。眼下銓選在即,阿耶實在不宜出入坊里。請阿耶速速歸家,事情由我處理!」
狄光遠這會兒不無懊惱,抬手便將父親往家門內推搡。
若是尋常時節,狄家自然不會受這種手段困擾,大把計略可以應對。可現在諸州選舉人云集都畿,狄仁傑又身領銓選這樣的重任,順此失彼,尤需謹慎權衡,無事尚要避嫌。
發生這種事情,一旦處理不當,輕則權譽受損,重則就有可能家破人亡!
狄仁傑自有機智權謀,但陡然面對這閭里無賴亡命撒潑的舉動,也大感頭疼不已。並且電光火石之間,他腦海中驟然閃過行途中所見武載德宅門大開的宴客場景。
於是狄仁傑快速有了決定,抬手吩咐兒子道:「速往縣廨報官,此事決計不能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