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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候,又有宮官趨行登殿,道是代王有物進獻,身後有兩名宦者搬抬著那個箱籠。儘管箱籠內外都覆層錦,但仍有血水滴落下來。
武則天眼見到這一幕,心中已經有所猜測,抬手示意宮官打開箱籠,將裡面那四顆人頭依次取出。那四顆人頭雖然已經被沖洗乾淨,並沒有太過血腥,但就這麼擺在殿前,那畫面仍然詭異恐怖。
「好、好啊!是朕的佳孫,心狠、手辣!」
視線依次在那幾顆人頭上划過,武則天喃喃自語,深陷的眼窩中有水霧泛起。
她扶著御案站起來,緩緩步下殿階,抽出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刀,行至那跪在地上的一眾女眷面前,聲音也變得空洞飄渺:「慎之獻朕重禮,朕該有所回賜。哪個是好?」
此言一出,殿中群眾俱都齊齊色變,厙狄氏等女官們更是伏地叩告道:「陛下,慎重啊……事已至此,唯速召代王入殿……」
「你們說的對,朕險些忘了,如今勢不在朕,該要問一問代王。那就請華陽夫人出問代王,他要用何人性命償朕失親之痛?」
武則天見女官們叩告求情,臉上閃過一絲自嘲苦笑,然後指著厙狄氏冷聲道。
「陛下……」
厙狄氏聞言後還待再勸,然而武則天卻頓足厲呼道:「速去!」
於是厙狄氏只能匆匆出殿,行至仙居院門外,將聖皇所言轉訴代王,見代王神情一變,厙狄氏連忙又說道:「陛下半生都是威福在握,驟逢此變,難免、但陛下並無加害之心,否則,太妃、王妃等恐已不活,請殿下慎重作答。」
李潼聞言後點點頭,沉吟片刻後才說道:「請夫人歸告陛下,此夜弄事,驚擾聖駕,臣慎之一身領罪。此身若不容於情,亦不足惜,登殿訴事之後,生死認領!」
他也沒有槓精附體、抖機靈的回答他們李家幾百條人命,難道還不足償還武家這三個蠢貨?
他奶奶眼下正是心態失衡,這麼問他,也是不確定他之後會以何種態度對待,他若真要強硬作答,就算現在衝進去,可能也只有給家人們收屍的份。
厙狄氏聽到這話後,重重點頭,然後便快速返回內殿中,將代王所言如實轉訴聖皇。
武則天這會兒已經又回到殿中端坐,聽到這話後,原本挺直的肩背肉眼可見的速度鬆弛下來,抬手指了指房氏等人,語調中也終於透出一絲虛弱:「將這幾人暫押後殿,著代王登殿來見。」
及至厙狄氏再來傳告聖皇旨意,李潼並沒有急於入內,而是轉頭看了一眼率隊於此的鄧萬歲,鄧萬歲入前一步,將佩刀解下,兩手平舉向前,並沉聲道:「聖命遣用,職責所在,抗拒失禮,請殿下降罪!」
李潼抬手接過鄧萬歲佩刀,並對他說道:「鄧果毅一身忠骨,非我能罪,且歸玄武城暫作休養。有勞了!」
鄧萬歲都已解刀,其他千騎軍士們也紛紛交出了自己的配械,李湛等另一路千騎接手了此處防務。之後李潼才率十幾員護衛進入仙居院中,直往正當中的主殿而去。
厙狄氏見狀後,便開口提醒道:「殿下行錯了,陛下正於內殿等待。」
李潼聞言後頓足,苦笑道:「請夫人歸告陛下,今夜事務已經不止於內宮,公主殿下自與南省諸公前往護引皇嗣殿下出宮,臣請先訴公務,再述門私。」
厙狄氏聽到這話後,眸中頓時閃過一抹異彩,然後才又入內殿稟告。
李潼於正殿廊下沒有等候太久,便見到他奶奶在幾名女官的擁從下由內通道登上殿堂,起碼視野中是見不到那些個膀大腰圓、比男人還要悍氣的婦人,心裡也暗鬆了一口氣,招手示意楊放並另一名千騎兵長跟隨自己入殿。
看著一身戎甲、仍然一絲不苟作拜的孫子,武則天神情複雜,嘴角翕動片刻,只是沉聲道:「說罷。」
於是李潼便從白天在他姑姑府中宴會開始講起,將自己經歷政變的每一個過程都講述一遍,自己所沒有經歷的南省諸事,也讓楊放等參與者們補述一番。
武則天只是閉目聆聽,呼吸偶或急促、偶或低沉,一直等到整個事變過程都聽過一遍,才又睜開了眼睛。
李潼正抬眼看著他奶奶,很快便注意到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已經沒有了往常的神采,卻有幾分死灰色,便又頓首說道:「事變動盪雖然波及兩衙,但北衙定勢並不失穩,陛下仍然不失拱護!」
「你覺得,自己是多智還是愚蠢?」
武則天嘴角一顫,說出的話帶有濃濃的失望,並又敲案問道:「皇嗣已經去了南省?」
「臣急于歸護陛下,在大業門與群臣分道,並不知皇嗣目下去向。」
李潼又回答道,言辭內外自然是瘋狂暗示,你別覺得我造了你的反,咱們祖孫就生疏了,現在大家、包括你那親閨女都巴巴趕去燒新灶,也就我這翻領帶刺的小棉襖還這麼體貼。
「速作制書,代王加右羽林大將軍,兼押千騎!」
武則天狠狠瞪了李潼一眼,抬手對伴駕女官疾聲道,然後指著李潼凝聲道:「蠢、蠢!你這唯情之論,難道連自己都給騙了!人情弄作玩物,卻以為滿朝都是君子!速歸北門,先斬右羽林閻知微,再來述事!」
李潼聞言後恭然領命,他當然也明白這一夜算是把他奶奶得罪狠了,總要找個由頭把情緒發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