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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族人們的心意,楊居仁何嘗不知,只是繃著臉頷首行過,甚至都不停下來交談幾句。受此冷落,那些打招呼的族人們心情自然不算好,多有當街唾罵。
弘農楊氏海內名宗,宗枝眾多,族人無數,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家境優渥,仍有一個三六九等。落魄一些的,甚至連自立養家都做不到,要靠族人接濟才能過活。
楊居仁家在坊內東南曲里,占地五六畝左右一座民宅,前居後園,雖然比不上這一支宗主楊執柔楊相公家宅那麼豪闊,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一場秋雨過後,窄巷裡頗多泥濘,且不乏人畜便溺,氣味很是不好,驢車行駛得也是很困難。特別到了一處積水凹坑,車輪直接陷入其中,無論車夫怎麼抽打驢子,車子只是紋絲不動。
聽到巷子裡人畜叫聲,一戶籬牆陋舍家裡走出一個短褐年輕人,見到這一幕便對前方一臉焦躁的楊居仁點點頭並說道:「原來是七叔回來了,我來幫忙。」
年輕人膀大力足,浮在車後用力推動,驢車這才駛出泥坑。
「十六郎一身勇力,久閒在家倒是有些可惜。」
見驢車繼續行駛起來,楊居仁臉色好看一些,抬手示意年輕人到近前來:「你既無事,隨行一程,前邊難免還有坑窪。」
年輕人楊十六順從上前,並牽起楊居仁馬韁,一邊走一邊嘆息道:「好男兒誰願久廢在家,阿耶走得早,阿母又臥病,家中無長丁……」
「誰家不是辛苦,阿叔初初入洛,也是饑寒不能自足。我家門第高立,兒郎只要努力,總有前程等待。」
說話間,已經到了楊居仁家宅後門,他先讓驢車進院,才又對因為推車而弄得一身泥水的楊十六擺手道:「回去罷,不要讓老母在家久等心焦。」
年輕人喏喏點頭,轉頭走出幾步,終究還是沒忍住,回身對已經舉步往家門行去的楊居仁說道:「老母疾甚,需蝦蟆少許做藥引,不知阿叔……」
「瞧瞧我真是忙得昏頭,剛才過門不知入望。」
楊居仁聞言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轉從囊中捏出幾枚開元通寶擺在年輕人手心裡,並擺手道:「疾病最是催人,不要耽誤了,速去速去。」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回了家宅。
年輕人站在後巷裡,看著手中幾枚開元通寶,臉上一片羞紅,再看看短褐衣衫上沾染的泥水並魚鱗之類,淚水便從眼眶裡湧出。他拳頭握緊,望著楊居仁緊閉的家門,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片刻後則深吸一口氣,上前輕輕叩門,彎腰將那幾枚銅錢擺在門前泥地上,然後便轉身離開。
楊居仁打開門,看看族子離去背影,口中嗤笑一聲,彎腰撿起銅錢收回囊中。
返回後園,楊居仁便吩咐家人趕緊將驢車上裝載的河鮮整理一番,並選出仍然活著的兩尾大河鯉放入裝水的木桶中,並說道:「速速送往相公府上,走坊街大道,知不知?」
剩下那些河鮮,他也都分門別類,讓人分送到本家正在勢位的幾戶。差用太多,人手不足,他便頓足怒喝道:「大郎、中郎都死去了哪裡?」
這時候,才有一名年老僕婦上前說道:「主母攜兩位郎君,說是追拿年前外逃的阿舒娘子……」
「那小賤婢終於找到了?人在哪裡?」
楊居仁聽到這話,臉色又喜又怒,連忙追問道。
「在、在東坊河東王內宅,是南里楊三參軍府中娘子來告。昨日楊二府君家人往東坊王宅求借珍器,三娘子隨往幫忙,無意發現……」
聽到家人稟告,楊居仁瞪大眼珠,頓足冷笑道:「原來在那裡、居然在……這個小娘子,倒是比她亡母聰慧得多,懂得貴門求護。怪不得、怪不得找不到!」
感慨幾句後,他又驚聲說道:「主母是去王邸尋人?幾時去的?還有,楊二府君家人知道這事沒有?」
眼見家人只是搖頭,楊居仁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頓足喝道:「蠢婦、蠢婦!她算是個什麼體面人物,敢直登王邸……唉,自作主張,不等我歸家商議,她眼裡還有沒有我!」
一邊說著話,楊居仁一邊衝進居舍中,也來不及洗浴,換下身上髒污袍服,罩了一件乾淨圓領袍便匆匆行出,並吩咐家人速往履信坊去觀望打探,而他自己則行上坊街,直往楊執柔府邸行去。
楊執柔乃是如今弘農楊氏觀王房在都領袖人物,如今又歸朝拜相,府前自是門庭若市,訪客不斷。楊居仁一路闊步行來,衣袍也濺上泥星點點,雜在出出入入的訪客中登入前庭。
「七公來得正好,我正要吩咐家人登門訪問,今日登門不少,家中採買不及,速取十尾大魚來用。」
楊居仁立足未穩,一名府上管事便看見了他,上前拍肩說道。
這姿態很是失禮,但楊居仁卻不敢計較,眼前這名管事早前還隨楊執柔出征,在楊相公心目中只怕還要比他們這些尋常族人還要親厚許多。
「這都是小事,哪值得欒九你操心,派人直取就是。」
楊居仁笑著對這一名管事說道,然後又轉頭望向中堂並問道:「今天是誰坐堂待客?相公歸家沒有?二郎是否也在?」
「相公今日直內,二郎也在獨孤親翁家中事哀,幾位少輩郎君待客。」
那管事欒九吩咐幾名家僕去楊居仁家取魚,然後便對楊居仁稍作叉手,說道:「雜事太多,我就不陪七公了,留宴還是出門,七公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