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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沒有第一時間將此牽扯到自己身上而迸發出什麼危機感,畢竟他想搞事情的想法一直藏在心底,無非對鍾紹京表現得稍微重視了一些。我愛書法行不行?我愛男人行不行?而且只怕就連鍾紹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日後會有怎樣際遇。
所以很明顯,這個鐘紹京被奪職跟自己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如果他對誰稍微重視一點,就能讓對方被奪職查辦,那在武周一朝就好混了,他能讓新建的明堂空到養耗子!
因此眼下他真是滿腔怒火,蹲在內文學館,就想歪瓜裂棗摟一竿子,網都張好了,誰他麼截了我的胡!
但他還是自信太早了,當他聽完王賀旺所講述緣由,心中已是萬馬奔騰,看看自己的手,恨不得想剁掉,沒事搞啥騷操作!
事情很簡單,但卻遠遠超出了李潼的想像。
他與李守禮逃課往內教坊去混日子,最開始也沒啥。負責教育他們的那個宮教博士周舉,估計也就是趕鴨子上架的情況,看到李潼留下的那首《遊仙詩》請假條也沒說什麼,只是收起來繼續自己的教學。
大概在這位博士看來,嗣雍王與永安王不來上課,他反而更輕鬆。三王中樂安王年紀最長,也最安分,那二王則稍顯頑劣,每天在課堂上打鬧不已,似乎不太將他這個講師放在眼中,也讓他心裡有些發堵,現在這個樣子挺好的。
原本若只如此,那也沒什麼。對博士周舉而言,教育一位宗王總比那些宮婢們要更有成就感,而且由於這個緣故,他的俸祿也翻了幾倍,樂得就這樣把日子混下去。反正內文學館處在禁中,應該也沒什麼人關心他的教育成果。
但這一點,博士想錯了。的確時局中絕大多數人對嗣雍王一家是持漠不關心態度,但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殿中監歐陽通。
殿中省事務,主要圍繞皇帝李旦進行。可是現在皇帝一直待在禁中、少見外臣,歐陽通這個大管家自然也是少有操勞。人一旦閒下來,思緒就不會那麼雜亂,因是對他所倡議三王讀書的事情有些念念不忘。
不過三王眼下正於內文學館接受啟蒙,歐陽通也不便頻頻打探禁私。他性格是有幾分倔直,但也不傻,該有的政治覺悟是有的,否則也不會混到三品高位,單靠其亡父歐陽詢遺澤明顯不行。
因是他按捺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趁著某次入登政事堂之際,正逢博士周舉在署稟事,便隨口問起三王學業如何,什麼時候能夠出閣受教?
這位博士周舉哪想到朝中還有大臣對三王學業如此關心,當時就有些發毛,戰戰兢兢稍作回稟。歐陽通得知授學仍在《千字文》打轉,臉色已經不是很好看。
周舉恐被追責,忙不迭呈上永安王所書遊仙詩,不是他不盡力,實在是諸王頑劣,自己不求上進,以期稍免斥責。
他這思路是對,但哪想到永安王在這裡又埋了一個小扣。他自己五十多歲伏案苦學,勉強明經及第,書道只是尋常,雖然也覺得永安王筆法略新,但也不怎麼重視,畢竟永安王少頑姿態他是看在眼中。
可歐陽通又哪裡是尋常人,其父歐陽詢本就國朝楷書大宗師,歐陽通秉此家學,久浸其中,自有非凡造詣,與其父並稱「大小歐陽」。
在周舉看來只是尋常的筆痕,落在歐陽通手中後,視線一觸頓時便被吸引住。
李潼散學顏體多年,不敢夸入門,但就算僅僅只是得於形似,顏體那豐腴端莊、渾厚寬博的基本特點也被表達出來,與歐體瘦硬挺直大不相同。
歐陽通家學久浸,筆力或是不逮其父,但清勁瘦硬之資猶有過之,此際突然看到大脫前人窠臼的一種新書體就擺在眼前,所受衝擊之大可想而知,捧住永安王所書一時間竟然失語凝神。
博士周舉眼見歐陽通如此表現,心中已覺要遭,正待再述二王余劣補救,本來端坐席中的歐陽通卻陡地揮拳砸在憑几,良目圓睜、戟指周舉怒喝道:「奸賊,奸賊!愚不堪用,不識真金,幾誤我少王!」
博士周舉於鳳閣只列雜階,自然沒有獨立的辦公場所,只在眾人團聚的大直堂里接受歐陽通垂詢。此際聽到歐陽通破口大罵,直堂余者俱都紛紛側目望來,只見歐陽通一臉盛怒,幾欲撲向那瑟瑟發抖的博士周舉,忙不迭上前拉阻。
歐陽通自有盛怒的理由,他進言三王出閣讀書已經是冒了不小的風險,不說憲台格輔元登署責備,近來也多有知事者譏諷他不識時務,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激憤。
今日垂詢三王學業,歐陽通也是在給自己一個交代。假使三王真的愚不堪教,他此前進言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力,問心無愧,不必再作關注。
永安王筆法形工意缺,在歐陽通這種大書家看來自然不算什麼,但是那橫豎勾折間所透露出來的新意開創,自有一種推沒前人的章法氣概,可知永安王確是天分極高。
若能從善以教、悉心引導,待其筆法大成,甚至都能與歐陽通自己作君子之爭!
可是這個博士周舉,非但不能熟視如此天分,言辭之中反而暗指少王頑劣難教。本身已是失職,竟然還敢諉過污衊少王,歐陽通如何能不怒!
直堂眾人不知原委,上前拉阻,卻只讓歐陽通更加惱怒,兩眼死死盯住那倉皇不已的博士周舉,怒喝道:「內文學館直案者誰?何等昏聵,選用你這庸劣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