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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通報的宮婢不是認識的韋團兒,這也讓李潼略微鬆了一口氣。他對韋團兒談不上厭惡、甚至一直心存一份感激,但也頭疼於那一份熱情,不敢表露絲毫親昵。
特別每一次見他奶奶武則天,李潼都是心弦繃緊,如臨大敵。
儘管他也能猜到他奶奶對目下都邑局面頗有些無能為力,能力短板暴露的很清晰,但不能利用給對手實際打擊的弱點根本就不是弱點,這些短板也不足以成為他看輕他奶奶的理由,小命如何仍在其人一念之間。
略微整理一下衣袍,李潼深吸幾口氣,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才在宮婢引領下趨行步入殿中,不敢抬頭恣意張望,察覺到前方宮婢頓足,便大禮下拜道:「臣守義恭奉敕令、倉皇走入,拜見神皇陛下。」
「內閣私室,王不必拘禮,起來說話。」
武則天聲音略有幾分沙啞,但見到儀容俊美兼姿態恭順的孫子後,臉上露出幾分溫和笑容。
待到李潼徐徐站起身來垂手側立,她也不作更多寒暄,直接揚起手中奏章說道:「王近日呈獻章奏數篇,今日得暇才見,章奏所論《佛說寶雨經》諸言,是何經典?」
聽到武則天單刀直入、問得直接,李潼便也連忙回答道:「慈烏台即日將成,臣有感子欲養而親不待人倫之憾,欲請道德美善文章經義入供慈烏台,以感魂靈、得於安慰。雖才庸識淺,憑此一點摯念,不怯淺薄畢露,勤訪魏國寺請教大德法師,採擷佛理善言,苦誦經卷之餘,也請王府諸眾走訪閭里鄉野,於龍門偶得殘經石幢一部……」
「那經幢帶來沒有?」
武則天又打斷李潼的話,略顯急切的發問道。
「佛遺經幢,片言珍貴,臣不敢私曝於外,受俗塵浸染,供奉於邸中佛堂,厚禮延請魏國寺僧尼法師晝夜勤禮、以待神皇陛下詔問賞識。為辨識佛言深意,拓得幾片……」
李潼說話間,便將隨身攜帶的錦盒恭謹呈上,武則天接過宮婢呈上的錦盒後便連忙打開,將其中拓片稍作翻看,先是誇獎了一下拓印的手藝,李潼也只當是在誇獎自己,恭聲謝恩。
拓片內容不多,但該有的元素都有,內容則漢語、梵語摻雜,東方天子、明日月光、佛涅槃後一千五百年,菩薩顯於女身等等。時間地點人物一應俱全,清清楚楚點明了武則天女主當國的合理性。
武則天在翻看完這些拓片後,眼中喜色難耐,但還是望著李潼認真問道:「這些片言遺蹟,雖是佛法正門,但卻憾為歲月摧磨,前後多有缺失,雖高僧大法不能廣識洞見,王何以篤言此為先佛《寶雨經》遺篇?」
「佛法精深美妙,微臣庸質難雕,憾於不能深入精妙,所恃者唯有心而已。偶幸得此法言,廣覽魏國寺所藏經本,比形取義,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梵本孤篇大乘佛藏寶雨經比選原本……」
武則天聞言後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後卻又笑起來:「贊此『有心』!世道人眾,凡受任事務,或恃於才智,或恃於機巧,又有幾人能自甘拙力而追本溯源?王能苦心求索,追求法言本源,豈是功夫不負?這分明是天數不負有心人!那梵語本經是在魏國寺?速速派人取來,另禮請法明等譯經大法師,速速入宮,共同參略!」
宮官領命疾走出殿,武則天心情大好,再垂眼望向殿中恭立的河東王,眉眼之間更是充滿了慈祥、和藹,抬手招了一招:「王到近前來,讓祖母仔細看一看!」
聽到武則天如此溫和的語調,李潼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見武則天眼窩深陷、髮絲也灰白凌亂,唯兩眼炯炯有神,卻也血絲密結,較之此前所見已經明顯蒼老,不免微微一愣,待到反應過來,又忙不迭垂首下拜。
「年前幸睹天顏,感於榮盛,才失於恭謹自守。今日機敏所失,又是為何?」
武則天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又笑語說道。
「臣、臣入居坊里,才知人事艱深,情勢種種,遠非巧言令色能夠卜優。臣、臣胸懷積情深刻,不能擇言以表,請陛下恕臣失語之罪!」
李潼頓首在地,語調略顯沉重道。
武則天聞言後,卻從席中立起,她緩緩踱步繞出御案,抬手示意宮人道:「還不快將少王扶起。」
說話間,她已經行至李潼面前,視線仔細端詳著少王面孔,片刻後才又開口說道:「情勢糾纏,那是俗人的煩惱。朕的佳孫,不該苦惱於此。情,不必宣於口,但能附於事。朕兒孫實多,能夸良善者、河東王在於此列。」
「臣榮幸、惶恐……」
李潼連忙又垂首下拜,同時也是避開武則天那審視的視線。
武則天則上前一步,輕撫他的發頂,語氣也更顯柔和:「天下之主,雖不困於俗情,但閒來所見膝前親席乏人,難免傷懷遺憾。王能補此,非是僥倖。」
第0159章 皇孫李寶雨
對這個能夠在如此關鍵時刻進獻佛說的孫子,武則天也是大感滿意。
她本就對少王印象頗佳,如今更是滿滿的喜愛,因此在等待魏國寺僧徒入宮這段時間裡,也並沒有冷落這個孫子,而是很罕見的並席而坐,與李潼聊起一些閒話家常。
話題雖然輕鬆,但李潼應答得卻很謹慎。老實說他不太樂意跟他奶奶做這種交流,本來就不是正常的祖孫關係,武則天又是敏感多疑,哪怕極為輕鬆的問話,李潼在回答的時候都要深思熟慮一番,只覺得要維持這種人情和睦實在太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