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2頁
「阿母你真的無事?北征告捷不是早就知曉的事情,咱們日間還因此歡聚,阿母你在席上昏厥……」
未待李潼回答,太平公主已經先一步驚聲道,方才忍下的淚水又忍不住涌泄出來。
太皇太后聽到這話後,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皺眉追思片刻後,才又乾笑兩聲:「是有這事、是有這事……唉,我入夢迷神,記事全都混淆了!」
嘆息兩聲後,她便推了太平公主一把輕聲道:「這都是老來難免,你一出降女子,哪能日日居住內苑,回去罷、回家去。讓我同我孫,得有清靜閒話。」
從午後至此夜深,太平公主情緒一直不定,此時聽到阿母顯得生疏冷淡的驅趕,自有幾分把持不住,她抬手抹一把腮上淚痕,神情繃緊的冷聲道:「我自有去處、自有宿處,已不由得阿母隨意召驅!」
說完這話後,她便頭也不回的擰身行出,而太皇太后視線則追逐她背影,好一會兒才收了回來。
「姑母只是心憂牽掛,祖母你又何必……」
李潼入前坐在榻側,嘆息說道。
「家事由你夫妻主持,她的前路後計,已經不需我再掛唇齒、憑情脅迫。」
太皇太后擺了擺手,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繼而又凝望著李潼,見他眼角也有幾分血絲濕痕,驀地笑了起來:「唯情活我的小子,終究也是不免向你祖母動了幾分真心!往年我是遭了你的反制,可今次施加給你的傷情報復,你是躲避不開了罷?但你可休想再從我這裡詐去絲毫的情義回報!」
李潼聽到這爭強話語,眼眶陡地濕潤起來,背過身抬手自眉際捂住了臉龐。
太皇太后見到這一幕,笑容則變得更加爽朗,只是笑著笑著也湧出了幾分濁淚:「雖然不舍,終究要舍……話雖說過千遍,終有一憾難平,若我當年便能勇將我孫擺在嗣位,許多血流枉死都可不必……老婦任性半生,幸在有此佳孫收拾殘局,讓我能笑赴那處!慎之啊,你祖母愛極了你,勿要為我傷心垂淚,讓我去得灑脫……」
太皇太后絮言良久,李潼只是默然傾聽,趁她氣衰收聲之際,才又連忙喚入眾醫官繞榻診望。但也終究沒能診斷出什麼惡疾,只能進奉一些溫補的藥膳流食。
將近黎明時分,太皇太后又昏昏睡去。
當李潼退出內殿時,才發現他姑母也並未離去,枕臂趴在案席中,閉起的眼帘睫毛上還沾掛著淚珠。
迷濛中察覺腳步聲接近,太平公主驚坐起來,慌亂的視線游移好片刻才逐漸有了焦點,見是聖人正俯身望她,才冷哼道:「那老婦是否還有些許晨光可待?我就知她不會這麼倉促離世!你莫這樣瞧我,讓人耳熱尷尬……」
李潼聞言後這才收回視線,只是仍忍不住斜眼打量,鮮少見到他這姑母顯露如此柔弱無助的姿態,往年或也有示弱哀求,但總難免做作,唯此生死大別之際,骨子裡對母親的那份依賴才盡數顯露出來。
「飲些流食便又睡下了,但也並不樂觀。人力已經無從施展,只待天命隨時來催。」
坐定後李潼嘆息一聲,又對太平公主說道:「姑母你也不必忿懷,祖母她強大半生,總是羞讓至親眼見她老弱一面。側殿著員收拾一處,姑母近日就不要出宮了,相守送終,不留什麼情事的遺憾。」
「我並不怨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她至此仍在告誡我不要恃情迷亂、分寸自誤!呵,我們這些人不同聖人,於她雖言至親,但也不過是暇時自娛消遣的事物罷了。若真在事內有什麼觸犯,也不能免於翻臉無情……」
太平公主聞言後自嘲一笑,繼而又搖頭道:「難得至此仍在記掛,我也不能辜負她這一份高傲閒情,禁中便不留宿了。聖人是要遣同王西歸治喪罷?讓我並同王一行,為她置辦一些陪寢器物。這一生屈此恩威之內,我總比旁人更加深知她喜惡如何……」
李潼聞言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默然點頭。
他自能聽得出太平公主隱隱的指桑罵槐,但也不覺得需要辯解。他們這一類人,說的好聽一些,身既許國、無以許家,說得難聽一些自然也就是權熱情薄、外寬內忌。
「但我真是沒想到,三郎你對你祖母確有真情……」
太平公主又凝望著李潼,或許是心痛情傷之際,忍不住便說出平日不敢說出的想法,只是說完後不免便有些忐忑懊悔。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今凡所有,並不是我命中注定。一路行來歷遍悲喜,諸種感受也都銘刻在心。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情之一字,最是幽深,但凡有所沾染,誰又能了斷分明?情勢難免傾軋,即便此中狹隘,亦能容二三長留。若真昧義絕情,國何以興?家何以興?」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便張口欲言,只是很快便閉上了嘴巴,好一會兒之後才又說道:「可憾我只是一個胸無大志、偶或狡黠的婦人……」
第1044章 生無所恃,唯自謹守
春光明媚的長安城裡,市井間同樣也因為北征大勝的消息而熱鬧歡欣。
拋開那份因國勢壯盛而由內心發出的自豪感之外,還有一個比較現實的因素,那就是隨著北征勝利的消息傳回之後,行市間牛馬市價屢創新低。
特別是隨著第一批的戰利品自河朔運返關中,各類牲畜行情更加走低。許多牛馬甚至直接放散於市中,任人揀取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