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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聞言,心內卻是一嘆,因為這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就在幾年前從神皇口中卻是不同的評價,當時神皇怒斥沈氏昭訓「陋鄉愚婦,死不足惜!」
當然,上官婉兒不會開口提醒神皇這一點印象的偏差,但也為永安王鬆了一口氣,有這樣一個評價,之後處境應該會改善一些。神皇高瞻遠矚,自不會躬親雜余,宮中任事者則難免窺情度勢。
「母慈子孝,朕已錯失,無謂遺憾兒孫。讓房氏領回兒郎,禁中擇地安生度日吧。婉兒歸告裴門娘子安排此事,你也旬日勤訪,莫短用疾。」
聽到神皇的吩咐,上官婉兒恭聲應是,心中卻知她想置身事外的打算是落空了,就連御正厙狄氏也被牽連進來。
根源應該還在永安王所說轉輪王云云,雖然神皇故作不見,嘴上也不說,但心裡必然已經是記了下來。所以安排厙狄氏與自己繼續與這一家保持接觸,那是對她們也起了疑心,如果她們在之後露出什麼陰結永安王或房太妃的苗頭跡象,大禍頃刻即至!
當然,類似的懷疑其實也不算什麼。起碼上官婉兒自己是問心無愧,無懼考驗。她們這些苑中女官,即便沒有此事牽連,也會在其他方面招惹審視。神皇襟量宏大,布局於天下,策用內外諸種才力,又怎麼會缺少駕馭群眾的城府?
至於永安王魂游陰府、受教先父、死而復生,究竟是真是假,這不重要。神皇履極在即,仙佛也要低頭,遑論一個游離生死輪迴的遊魂!
第0009章 聖心取捨
事情安排完畢,韋團兒也已經去而復返,手裡提著一個蜀漆精繪的食盒,步履輕盈的返回此中。
上官婉兒不敢閒坐,見狀後便起身與韋團兒一同將食盒擺開,由內次第取出飲食器物,手腳輕捷的一一擺在案上。
神皇精力旺盛,國務繁多雜陳,忙起來或就并日而食。
韋團兒近侍飲食,自然也明白神皇這一習慣,雖然神皇只是吩咐去取荔枝煎,但其他的飲食也都取來少量,調酥雕胡飯,爛煨細鹿尾,魚羊同炙並豉汁調熊白等等,林林總總十餘品類,俱都是細察神皇品味而於廚下常備,隨取食用。
由此可見這韋團兒能夠深得神皇喜愛,也並非純是因為相貌的問題,日常侍奉中同樣能體貼入微。若是換了上官婉兒司掌奉食,雖然不至於有什麼過失,但若說能深合神皇心意則也未必,因為就連她自己本身也不是深嗜口欲,更難推己及人的去審辨旁人口味嗜好上的細微差別。
當然,這也顯示出神皇的用人精明,不同的事務交給不同的人去做,人在御前只需要各盡其力,也不要妄想著彼此間能夠互相取代而一攬內務。
神皇膳食尚精而不重量,每一種餐食也只是淺嘗輒止,餘下便擺手賜給左右宮侍加餐,並在殿廊下進食。韋團兒又聽從神皇吩咐,將剛剛取來的荔枝煎賜給上官婉兒兩瓶,並笑道:「上官才人可是真得陛下親愛,這荔枝煎下貢也只八十瓶,陛下日常飲食都惜量。」
上官婉兒款款接過盛放在越瓷青胎小瓶中的荔枝煎,聞言後只是恭謹致謝,心中卻知神皇賜此珍饈哪裡是要讓她大快朵頤、一足口腹之慾,不過是為了讓她將神皇體恤恩重的作風傳達及外。
之後接待入苑之內外命婦,這都是要拿出來款待眾人的。韋團兒以為自己能恃寵享珍,難怪神皇只肯讓她在殿前聽用,而不放離左右。
她們在殿前閒聊,突然內中神皇又吩咐韋團兒將殿內盆株撤走丟棄。韋團兒在指揮宮婢做完之後,似乎覺得她在上官婉兒面前只處理這些庶雜事務有些沒面子,便又轉回身來說道:「薛師日間奉獻翠羽屏帳六合,乏處擺放……」
上官婉兒只是微笑頷首,視線卻追著被宮婢搬抬出殿、隨手丟棄在欄外那盆株,思緒暗生悵惘。她感覺自己不如韋團兒立侍帷內的親近,未必就是壞事,她的心思太細膩,想得太多。
韋團兒來到神皇身邊,時間要更晚一些,並不知剛才宮婢丟棄那一盆株來歷。
舊年二聖駐蹕上陽宮,天皇疾甚,神皇親上嵩陽拜求嘉木移植禁中,親自修剪澆施,以求祈禳。之後天皇賓天,神皇仍不忍將這盆株嘉木遺棄,一直留在居室近內,正是剛才被丟出那一株!
韋團兒的痴愚或幸運,在於她根本不知自己所供奉的究竟是怎樣人,也不知神皇眼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樣存在。然而上官婉兒對此,卻早有刻骨銘記的認識。
上官婉兒側首,下意識摸了摸額間那就連入睡都不取下的花鈿,思緒卻飛回了多年以前。
年少時的她,由掖庭罪戶而受神皇賞識並賜才人,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是樂而忘形一如現在的韋團兒,以神皇之肱骨心腹而自視。
某年二聖居廳論事,上官婉兒也隨侍其中,其間神皇言語稍忤天皇,天皇激怒之下,抽刃疾刺上官婉兒,額破血流,上官婉兒也驚絕當場。她本以為神皇總會回護她少許,然而神皇始終沒有低頭,最終還是天皇小退一步,而上官婉兒早已經血塗玉頰,被宮婢拖曳出診。
自此之後,上官婉兒才意識到,神皇哪裡需要什麼心腹,她們這些羅列在前的女官侍婢們,也僅僅只是器物而已。她們存在的價值各有不同,但若是沒有了價值,也就與微塵無疑,隨手撣去。
至於這價值的高低,神皇心中自有尺度。一如此前被丟棄的那盆株,意味著神皇對天皇的追緬,但當有了珍物可賞的雅趣,這一點追緬同樣也可捨去。神皇骨子裡這冷靜與取捨的決斷,讓上官婉兒敬畏如虎,不敢有一絲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