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6頁
奉表之副使尚秋桑,恃其王母嫡近親屬,於國中已經是任性妄為、不諳大體,人莫能制。我雖臨危受命,執掌國機,但處境亦如籠中鳥雀、能作決斷者殊少。
若只論助戰誅殺悍胡突厥一事,我亦心懷赤誠,但使大唐事中有需、降敕徵辟,雖七十老翁,亦不辭應命、披甲赴遠。但唯發起事端者,至今尚未抵達洛陽,郭相公就此以詢、實在是問道於盲,恐詐言誤事,我亦實在不知該要如何措辭回應……」
蕃使之間的矛盾深刻,郭知運自然深知。但這並不是他份內的事情,所以也就不浪費時間同韋乞力徐就此深談下去。
眼下韋乞力徐這樣的回答,擺明了是打算放鴿子,郭知運心中自然不悅。於是他便板起臉來冷聲道:「當司事務繁忙,事外別者韋君不必多說。據你所言,貴國軍旅是將要失期?我以此錄入軍機,韋君你有無異議?」
韋乞力徐聽到這話,自是滿心的苦澀,他當然不想得罪郭知運這位唐國軍方大員,但若真應承下這件事來,後續還會有無窮的麻煩找上他。
兩千軍眾的確不多,甚至不需要經過邏娑城王城商討,單單他們韋氏私兵就遠不止此。可問題是,他韋氏私兵又以什麼樣的名義去助戰大唐?國中權貴們又允不允許他出兵?
尚秋桑逗留長安,卻繞過他遞表給洛陽朝廷,擺明了就是要坑害他,讓他夾在兩頭受氣並與大唐交惡。這件事他應或不應,其實都各有麻煩。只不過相對而言,推脫帶來的麻煩更小,而且可以當面補救。
「軍情如火,不敢欺詐郭相公。眼下我國的確於此全無籌備,但這只是一二奸員欲構陷不義,絕非我國上下有意觸怒大唐。上國若據此降責,我亦不敢狡辯,唯惶恐歸國領受懲罰!」
韋乞力徐點頭確定答道,同時還不忘點明他是蕃國臣子,不當由大唐施加懲罰。
郭知運聞言後便冷漠的點點頭,抬手拿筆在文卷上略作勾勒,然後便抬手打算召來吏員將韋乞力徐送出。
韋乞力徐當然不肯就此離去,他自席中站起身來,在郭知運座前長揖說道:「雖然知郭相公事務繁忙,但如此可作面陳機會實在珍貴,懇請相公能容我短時,別事告知。」
郭知運聞言後略作沉吟,然後便屈指敲了敲案,示意韋乞力徐有話快說。
「軍機相欺之尚秋桑,本國之大奸,憾我無力除之。其之所以逗留長安不行,尚有別樣隱情。舊我國頗有民事逗留長安,使者入京之際,已有故舊入舍告其大唐公私情勢。其人因此得知上國不乏顯貴意欲結親通好,所以留頓長安,希望能夠網結此中情勢以為聲援……」
被尚秋桑在背後捅了刀子,韋乞力徐當然也不會客氣,賣起隊友來也是又狠又絕。兩國官方雖然殊少交流,但私下裡的聲訊溝通卻絕對不少,凡蕃國豪貴勢力幾乎在大唐都布置有耳目探子。
尚秋桑能夠探知到的事情,韋乞力徐當然也能知道,甚至他在尚秋桑身邊都安排有自己的親信耳目,知道尚秋桑逗留長安的真實意圖。
和親對沒廬氏來說是利益最大的一個方案,尚秋桑所以希望能夠搭上那位想要同吐蕃和親的唐國宗王。但韋乞力徐對大唐國情了解要更深刻,自知這件事在大唐而言是一件絕對犯忌的事情。
所以這會兒他便也無所隱瞞的將尚秋桑的意圖和舉動直接在郭知運這位朝廷大員面前捅出來,大唐若真追求起來,他無非因為軍機欺詐一事被遣送歸國,可尚秋桑只怕連離開長安都難!
當然這還不是他唯一目的,趁著郭知運還未開口回應之際,他便又連忙說道:「兩國情勢各有牽扯,其實上國實在不需要我國奸臣遞進邪言。舊西康之所割贈,乃先贊普在世之日便已即定之事。
東域尺尊公主為上國宗家添丁,我等孫波故眾亦俱與有榮焉。入朝之前,我等孫波人家已有聚議,希望上國君上能夠憫顧我等西康下民,賜予此方黎民麟血名種建制宣教。西康之地雖頗荒蠻,但此方敬君奉法者實在不乏,但使上國有命,一萬僧兵勁旅頃刻畢集,絕不有誤上國征期!」
韋乞力徐在蕃國政壇向來以長袖善舞著稱,噶爾家當權時能夠虛與委蛇、贊普年壯後便成了鬥倒權臣的急先鋒,出賣隊友、出賣故主同樣也是乾淨利落。
尚秋桑向大唐示好,還只表示可以出兵兩千。但韋乞力徐則直接表態,只要大唐肯幫助他們這些孫波舊族從吐蕃當中自立出來,可以直接出兵一萬助戰大唐。
所謂的一萬僧兵,當然不會是此前大唐在西康當地扶植起來的那些牧民武裝組織,而是包括韋氏在內的這些豪族私家部曲。
眼下的吐蕃政壇四分五裂、各自為政,他們這些孫波舊族早年追從松贊干布壯大不少,現在想乾淨的剝離出來,其餘諸方勢力未必會肯,一定會讓他們把許多即得的利益給吐出來。
有了大唐的支持後則不然,他們自可以有恃無恐。而且藉由這一次助戰的名義拉起一支武裝勢力,又可以在未來的西康同近年崛起的那些勢力分庭抗禮,不至於任人魚肉。
郭知運在聽完韋乞力徐的進言後,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事涉深遠,非軍司可決。請韋君暫歸四方館安頓,暇時我自據聞以奏。」
韋乞力徐聽到這話,便也只能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