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頁
長安令房融、萬年令權懷恩,包括幾名留守府衙官都在這裡,依次上前向少王見禮。
看到西京官場人物到的這樣齊全,李潼也不免感慨,這個竇尚簡雖然白身居家、不曾出仕,倒真有幾分白衣公卿的意味,同時心中更加疑惑。
他在堂外站了片刻,將情緒稍作調整,一臉沉重的步入堂中,只見廳堂里帷帳深掩,依稀可見帳中擺放著一具棺木。
李潼舉手向那棺材作揖,新收的府員權楚璋則入前誦讀弔文。趁這時候,他拉著一名竇氏老者皺眉問道:「日前靈感寺還見竇七公,雖然不稱喜逢,但也未見有什麼惡疾纏身,怎麼突然就傳噩耗?」
那竇氏老者眨著乾澀的眼睛,語調微顫道:「也是家門不幸,近來太多災厄,剛有惡事未定,不想七公也……唉,唯一可作安慰者,就是人情眾眷還算殷厚,特別兩位大王能駕臨吊靈,讓亡者安息,生人感懷。」
聽到老傢伙滿嘴敷衍,李潼也不再浪費口水,索性直往帳中行去,口中則嘆息道:「你等徒眾或許不知,我與竇七公常有往來,靈感寺相逢之前,某日還在樂遊原上有見,言及登高攬勝、京中無過此原。當時竇七公還笑言此近有園墅閣台,要贈送於我助此興致,情深言切,讓人推辭不開。卻不想興致未達,人已成故,今天總要見上一面,近訴悲情……」
「你、你胡說!七叔何時也沒有應你!」
少王話音未落,堂中一名跪靈行哭的竇家子已經跳了起來,指著信口開河的河東王一臉忿忿道。
李潼當然是胡說了,但見有人跳起來,當即便頓足停下,轉頭望著對方,眼神轉為冷厲,沉默片刻後才又說道:「亡靈帳前,不言俗事。我也只是一時情切有感,偶然提起舊日交際情形,何至於如此疾聲厲言?」
「本來就是如此,七叔根本就沒……」
年輕人聽到這話,氣得臉色通紅,戟指少王繼續大聲吼叫。
李守禮本來就有些不情願來弔喪,見狀後更是火大,大步衝到這裡,抬手拍落這竇家子手指,並怒聲道:「你在斥誰?晴天白日,大好時光,如果不是情真難卻,誰又願意入此喪門沾惹一身的晦氣!這麼說,是指我兄弟訛詐你?你竇家好大的威赫,好厲的門風,屍骨方寒,舊事否定,是覺得我家不配與你家交誼?」
聽到李守禮這番話,李潼真的是大感欣慰,這個二兄好歹不再只是一個拖後腿的豬隊友,這番話真是說的擲地有聲。
他見此處爭吵已經引來堂外許多賓客圍觀,便抬手將李守禮拉後,並說道:「二兄不要再說了,咱們兄弟今日登堂,是告慰亡者、傳遞悲情。竇七公惡疾暴斃,想也沒有時間向子弟從容交代細則,斯人已去,這件事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重要?區區一處原上宅業,得之未必稱喜,近游還不免睹景思人,不要也罷。」
說話間,他又一指那跳出來的竇家子,冷聲道:「不知之事,不要立斷。我不與你窮爭,不是因為怯論是非,而是因為不想驚擾亡靈。放心,偶言此事,當時也只是戲言,我若真貪你家園邸,當時就要立作籌謀了,哪會留事於後?園業是你家,誰都爭不走,安養之餘,謹慎修身,不要辱沒了先人。」
聽到少王這麼說,堂外賓客們不免竊竊私語,倒沒有幾人懷疑少王會下作到趕在竇氏喪禮上信口開河,多數看法都是應該真有此事。
但樂遊原上莊園乃是京邑美產,只怕就連死了的竇七當時也只是場面上的客氣寒暄。眼下少王隨口道來表示彼此情深,但竇家人矢口否認,似乎生恐少王追究不休,這作派實在是有點不符合大家氣象。
周遭賓客議論紛紛,堂內竇家族人神情難看無需多說,一名年長者入前指著年輕人厲聲道:「平日教誨許多,臨事如此失禮!還不快向兩位大王道歉!」
「免了,食言能自肥,我兄弟美宅不惜,也不樂受此禮!」
李守禮擺手冷笑,轉又對李潼說道:「既然已經傳情表意,那咱們也走罷。」
李潼搖了搖頭,繼續舉步向帳內行去,口中說道:「我與竇七公誠有一段良情,這一點無涉其他。旁人言辭如何,不必在意,但今天不能近訴悲情,總是有些不能釋懷。」
「跪下!快向大王叩請恕你失言之罪!」
竇氏老者見狀,舉足踹在自家子弟膝窩,並疾行上前拉住河東王衣袍,一臉歉疚道:「孩兒悲情難遏,拙言失禮,還請大王體諒近日家門多厄,不要怪罪。至於七公與大王舊誼,其人雖然不在,但情義不可折損,待到家門忙過此節,一定履行前約。」
「你家子弟已經那麼說,我兄弟若再受此業,時流該要怎麼非議?」
李守禮仍是一臉忿態,但也注意到三弟微微勾動的尾指,是在示意他可以繼續糾纏此事,心中自有篤定。
老者聞言又是一臉苦色道:「這劣子拙言,大王只當不聞,時流諸公肯定也有體諒。七公生前身後,歷事都有交代,家徒不敢違背,也請大王能念此舊誼,笑納此禮,不要讓亡靈留憾。」
「說過的話能作沒聽見?那死了的人也能復生?」
「二兄不必再言,此事實在不宜靈前細論。這位少郎雖有失言,我也是懊惱多語,引出這樣一樁惹人爭議的舊事,唉,全是深情所累。」
李潼舉手制止李守禮繼續說下去,倒也不再堅持往帳內行,又對帷帳拱手,再對那竇氏老者說道:「無謂因此一樁小事情面兩傷,今日暫且如此,我兄弟也就不再久留,讓你家從容理事。待到出殯之期,一定要過府告知,我要設帳送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