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8頁
對於韋乞力徐的判斷與警告,韋東功自然不會懷疑。但他除了是韋氏子弟之外,還是吐蕃的新一代後進俊傑,從小便生活在吐蕃統一強盛的背景之下,視野與志氣要遠比老一輩人更加的寬廣與高昂。
他們心中並不只有門戶私計,也不滿足於僅僅在高原一隅圈地稱雄,盼望著能夠將吐蕃的威名播撒到西域乃至於更加遙遠的疆土,也不懼與大唐帝國一決雌雄。
而想要達成這一願望,就必須要維持吐蕃的整體統一,希望贊普能夠秉承祖輩遺志,帶領他們戰勝一個又一個強大的對手。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信念與抱負,韋東功才能成為贊普所信賴並倚重的國中少壯新銳。而如今的吐蕃,起碼在贊普身邊所聚集的如他一般信念抱負的少壯絕對不在少數。
因此,儘管接到了族長讓他消極作戰、保全實力的指示,韋東功仍然沒有完全聽從。在意識到截斷水流的困阻之計已經很難再重創唐軍之後,韋東功便毅然決然的發起了對狼絕山口的強攻。
他是希望攻下這個在自己手中丟掉的山谷出口,然後再上書積魚城,勸諫贊普不要再縮在積魚城中等待後繼援軍,儘快率領已有的大軍,趁著唐軍大部隊還未徹底集結於前線,衝出狼絕山口,以優勢兵力痛殲唐軍前路人馬。
做出這樣的決定後,韋東功自是滿懷的慷慨激昂,只覺得來日吐蕃的強大煊赫、當由我輩書寫,噶爾欽陵等老一輩權奸自當被時代所淘汰!
然而理想雖然很豐滿,現實卻是殘酷,一番夜襲強攻下來,除了牛心堆坡下那一座矮小的京觀之外,蕃軍什麼也沒有得到。甚至就連那座京觀,所有權也不歸蕃軍所有。
「難道國人真的盡皆庸碌,唯噶爾欽陵才配與唐軍一決勝負?」
滿腔熱血卻遭如此打擊,韋東功不免心神震盪。然而眼下他所面對的麻煩不只要接受這一讓人難堪的結果,還有來自同僚的質疑。
唐軍在坡下用蕃人屍首築起京觀,這自然讓坡上的蕃軍大為震怒。可是正面防線牢固,側路出口則盡被唐軍把控,即便他們惱怒得五內俱焚,也難以將這滿腔怒火傾瀉到唐軍身上,而制定並指揮這一場夜襲的韋東功便成了最合適的遷怒對象。
當韋東功還在坡上心情沉重的品嘗失敗苦果的時候,坡頂烽堡中又有一隊蕃卒策馬行出。這些蕃軍騎士們簇擁著一架步輦,步輦前後各有四人搬抬,雖然行走在這高低不平的山坡上,但仍然保持著水平穩定。
步輦上端坐著一名衣裝華麗的蕃人貴族青年,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則有幾分陰鷙。當隊伍行至韋東功身後不遠,那青年抬手厲呼道:「給我拿下東功這個戰敗辱國的庸將!」
隨著青年喝令,其身邊蕃卒們紛紛持械上前,將韋東功團團包圍起來。而韋東功作為此間主將,自然也有親信護衛追從身側,眼見這一幕,紛紛抽刀在手,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芒保,你有什麼資格拘押我?」
韋東功再遭敗績,心情本來就非常惡劣,見狀後更是怒火中燒,按劍怒吼道。
「我有什麼資格?我是贊普委任的督軍,我是王母血親侄子,這資格夠不夠!」
青年見韋東功還要反抗,臉上戾色更深,指著對方破口大罵道:「我奉王命率軍來援,入營不久你便奪我軍權,軍卒自己攬下!贊普只是令你固守牛心堆,你卻擅自出兵,遭此大敗,實在罪不可恕!」
「我、我既為此間主將,有何征戰計議,無需旁人置喙!即便遭受敗績,自當由贊普降罪追責,輪不到你一個力難負甲的跛子廢物過問!」
韋東功神情先是一滯,旋即便一臉不屑的冷哼說道。這青年名為沒廬芒保,乃是王母沒廬氏母族子侄,身份倒也算得上是尊貴,但卻只是一個紈絝廢物,自然被韋東功看不起。
兩人的爭吵很快便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但卻沒有人上前勸阻,吐蕃風氣敬重強者,一個紈絝廢物,一個屢遭敗績,全都不得人心,索性看個熱鬧。
被韋東功羞辱一番,沒廬芒保更加的羞惱,環顧周遭看客們冷哼道:「前部諸將敗績回軍,如今還在奴營受苦,你等難道也想如此?我奉王命統軍至此,便有權力問罪此間過失,你等助我擒下東功,我自會贊普面前保全你等。你們就算不信我,難道還不信王母?」
王母沒廬氏在國中自有崇高聲望,再加上牛心堆此方戰績的確是難看的很,眼下沒廬芒保狐假虎威的要奪權,諸將也自覺得需要找一個背鍋頂罪的人選,因此在沉默少頃之後,便陸續有蕃將站在了其人身後。
見有人站在了自己這一方,沒廬芒保更加得意,望著韋東功略有輕佻的冷笑道:「罪人還不受擒,小心給你韋氏招惹更大災禍!」
韋東功本就有幾分心灰意冷,又不想在軍中製造更大的矛盾裂痕,稍作沉吟後才澀聲道:「我軍敗有罪,自向積魚城請罪,憑你還不配將我擒拿。眼下唐軍只待河谷決堤,不會擅攻牛心堆,你留守於此,不要輕率行動,等待後續指令!」
「你這蠢物更不配來指點我,滾回積魚城受刑罷!」
沒廬芒保一臉不屑的擺手說道,喝令麾下軍卒將韋東功並少量親隨驅逐出營,算是將牛心堆此處軍權掌握在手。
原本大軍征戰在外,軍權所屬自不會如此兒戲的轉交。只不過沒廬芒保本就是一路援軍主將,卻在抵達牛心堆後不久便被看不起他的韋東功軟禁奪權,不許他再干涉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