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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祖孫一唱一和的擠兌架起,姚璹也只能恭然領命。
到了這裡,時間也差不多,幾篇禮儀性質的制書宣讀完畢後,朝會正式結束。群臣山呼,聖皇退殿,之後百官們也維持著班列退出神宮。
一俟行出殿堂外,李守禮才上前一步,緊緊抓住李潼的手腕,張著嘴抽氣,眼眶已經微微泛紅:「三郎、三郎,你還是不是我兄弟?怎麼會這樣?怎麼……阿兄行遠,你又離家,我該怎麼辦?」
眼見李守禮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如此傷感,李潼也覺得鼻頭微酸,反握住李守禮手臂說道:「說的什麼蠢話,我兄弟生人伊始就相依為命,我雖然分嗣宗長,但血肉深情哪裡是俗禮能分割!我還要入宮聽訓,二兄你歸家,要緊記得安撫好娘娘!離城前,先去司宮台喚上阿九!」
「我明白,我明白!」
李守禮聽到這話,臉色才好看一些,但仍是一步三回頭的回望站在殿階上的李潼,擺手呼喊道:「三郎,你一定要記得回家!」
臭小子,老子是去給皇帝做兒子,還要威風過你,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李潼心裡暗罵一聲,擺手催促,轉過身後,深吸一口氣,然後便迎上了武家幾王那充滿陰鬱的目光。
武承嗣臉頰上的肥肉不斷的抽搐著,腳步緩慢且沉重,似乎每一步都要把階石踏穿一般,而他身後幾王,更是隱隱散成扇形,似乎要把李潼團團包圍起來。
這裡還在明堂殿外,除了一干退朝的官員,還有眾多持殳士,李潼也不怕武家這幾個貨弄險,並且兩足已經暗暗蓄力,這幾個傢伙如果敢繼續靠近,就跳起來給武承嗣個頭槌,人多打人少,不要臉!
不過在武承嗣又落下兩級台階後,便被身後的建昌王武攸寧抬手拉住,腳步雖然停下來,但目中凶焰更甚。就這麼凝望了十幾息的時間,武承嗣驀地低笑起來,繞過李潼,行下殿階。
只是在其人行過自己身邊時,李潼又聽到那笑聲中還夾雜著咬牙切齒之聲,一邊笑還能一邊磨牙,你他娘的也是個人才!
李潼又在明堂外等了片刻,又有宮官行上來說道:「陛下著大王登仁壽殿見。」
拋開別的不說,這聲「大王」是真動聽,遠比他那小名和他奶奶給他改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破名字好聽得多。
行至仁壽殿外,李潼又看到韋團兒正從宮牆下一路趨行的小跑過來,便站在宮苑門口稍作等待,待到其人入前,微笑著抬手斜指了指頭頂。
韋團兒仍是喘息未定,臉色潮紅,看到這動作先是愣了一愣,下意識晃了晃腦袋,才發現發頂的步搖早已經脫髻,只被幾縷亂發吊在頭側,她一路疾行往來司宮台,根本就沒留意到。
待到韋團兒手忙腳亂的扯下步搖並抬臂簪定,李潼已經舉步登殿,她眼下這狀態,是不敢貿然入殿侍奉,只在殿外拉住一名待命宮官低問道:「大王稍後將何往?」
入殿後,李潼被引過了正殿來到內殿中,抬眼看到他奶奶已經換下了繁雜沉重的冕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長裙,鶴髮上盤,正背對著他在靠牆一角的箱籠間翻撿。
這樣尋常簡約的裝扮姿態,李潼還沒有見過,這會兒便不免有些發愣,片刻後才忙不迭下拜見禮。
「來得挺快,先入席。」
武則天並沒有回頭,只是抬手輕輕一擺,又翻撿收拾片刻,這才停下來抬手扶腰,旁側自有宮婢慌忙上前將她扶回榻上。
待到正面相對,李潼才發現他奶奶鉛容寡淡,臉上皺紋已經極為深重,沒有了往常盛妝濃飾,果然再怎麼凶威赫赫的人物,仍然逃不過時間的摧殘。
坐回榻上之後,武則天望著李潼,微癟的嘴角向內陷。李潼被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低下了頭。
「委屈你了。」
突然,武則天開口說了一聲,待見李潼忙不迭避席出拜,她則擺手道:「不必不必,你就在席。咱們祖孫,是有俗道的情誼。」
聽到這話,李潼更覺不自在,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老子剛被擺了一道,終歸還是要把你摁坑裡,不想跟你談感情!
武則天視線從李潼身上移開,待其入席後又繼續說道:「年高覺淺,常有懷念。執望太深,總是想修補一些舊在人事。數遍宗中,只你在選,知有強難,但你能受得住。」
李潼眨著眼,待到眼眶裡淚花閃爍,才吸溜一下鼻涕:「孫拙淺不免,哪敢強獻宗家群長之前。但祖母有使,荷恩已重,用事須艱,不言量力,惟求至美!」
武則天聽到這話,眉眼舒展開,又說道:「有什麼需求,只需訴來。」
李潼聞言後直接在席中作拜,並沉聲道:「孤母教我不易,雖然別立廳室,但想到娘娘望門悲切,心痛如絞。求祖母容我任性,能奉養娘娘於高堂!」
「只這些?」
武則天眸光一閃,又問了一遍。
「除此之外,並無所求!」
李潼也回答道,兵噪玄武門之前,你的一絲軟弱感性,老子都不會信!
武則天嘆息一聲:「你這小子,也真是強人所難,這不合禮。既然別無所求,那且先如此。稍後離宮行途,可以先返邸道別。」
說話間,她又抬手示意女官將她此前整理的箱籠搬在李潼席側,並吩咐道:「入廟之後,日誦此經。切記心誠,外事不必窮計,在事者自有營張,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