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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叫喊聲,台下諸眾更是鬨笑大作:「伎兒哪須再戲舞,直投郎君懷,把臂揉心,舌津傳情才是正事!」
嬉鬧聲漸入不堪,兩個舞伎或是不乏歡場作戲,但如眼前這般眾目睽睽受人言語調笑終究是少,一時間不免手足無措,慌亂羞澀。
李潼抬起手來,身邊叫嚷最肆無忌憚的勛貴子弟們連忙斂聲,而後他又指著兩名舞伎笑語道:「佳人意寵,情實歡樂。但作歌舞,我自台下雅賞西京風月妙致。」
聽到這話,兩名舞伎稍作淡定,先向台下屈膝深拜,然後才又抖起水袖繼續舞蹈起來,初時動作還略顯僵硬,舞行過半才漸漸恢復了柔軟身姿。
一舞終了,兩舞伎再向台下少王禮拜,然後寸步不停的退回彩台帳幕之後。
一俟閃入幕中,便掩面啜泣起來,自有其他伶人上前安慰,道是這樣的場合下,出錯也在所難免,台下少王都不見怪,其餘雜聲更不必理會。
然而其中一名舞伎卻哽咽啜泣道:「身墮娼門中,哪敢有一絲的自憐……迎送歡客,苦樂只是尋常細受,但知命薄,不作鍾情之想。言是本分不自傷,只因不見世間真良人……告諸娘子,不要細窺台下,情念守不住,只是增傷心!」
聽到舞伎自陳悲傷原因,在場其他平康坊伶人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且不說被勾起的自憐傷心,已經有人忍不住皺眉說道:「柳娘子這麼說,不嫌自賤過甚?咱們娼門伶兒確是卑微,那位大王出身天家,才情高雅、讓人仰慕,不是娼女能夠繫念,但若說一眼望去就心懷難守,讓人不能相信。」
說話間,這名自以絲竹器樂著稱、頗見素雅的娘子便長身而起,抬手阻住一個將要登台的伶人,說道:「諸姊妹先安坐,待我先演一調,早歸曲里,實在不願再留此處嘈鬧湊興!」
說話間,她便起身登台,旁邊有伶人眼見這一幕,不免嘆息道:「楊娘子雖然命薄行賤,但還有一絲骨傲持守,也真是難得。」
彩台上響起悠揚絲竹聲,後方伶人們聽不片刻,有人已經皺起了眉頭,只因聽到琴音稍顯雜亂,大不如那楊娘子平日水平。
不久之後,琴音消失,那名楊娘子退回帳幕之後,見一些人目露詢問之色,只是垂首不應,吩咐傭工將琴架在一處,自己則背對眾人坐彈起來,口中更作吟唱:「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彈唱片刻,清淚已經自眼眶中滾落下來,片刻後則咬牙悽怨道:「怎麼偏在此處、怎麼偏是此身?哪怕歌館深坐,總能保下絲毫的體面……」
第0230章 過平康款轡
金光門大街上,氛圍越來越濃烈,隨著平康坊伶人們藝演的繼續,周遭所聚圍觀民眾們也越來越多,乃至於將近有數千之眾,當中還夾雜著車馬之類,將這一段寬達百餘米的橫街完全擁堵起來,並向左右排開很遠,而在更遠的街面上,還有人或縱馬或飛奔的湊向這裡。
李潼等人身在人群圍聚的中心,左右仗身神情緊張的持杖將人眾隔絕在丈余開外。另有同行勛貴子弟不知何處尋來一架馬車,直接將車幔諸類拆掉,恭請兩位大王登車坐觀。
「大王入京,人物革新,若是往年,哪能見如此盛態!」
除了盡情欣賞彩台上歌舞戲技,眾人也不忘對少王交口稱讚,言談、神情之間更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崇拜。
如果說他們此前還是因為少王的尊貴出身和嗣雍王熱情隨和,才出迎隨行的話,那麼現在則完全是因為河東王的個人魅力而崇拜得無以復加,深以能夠追隨在這樣的人物身後而自豪滿滿。
「當街戲舞,風情賣弄,這是北曲拙伎都不肯拋卻臉面輕作的賤戲。今日登台,卻多是中、南兩曲美妙色藝,如柳娃、楊九、吳壇兒之類,各坐藝館,夸奇競艷,尋常豪客捐舍百金都或不能登入私帷,能品一二芳澤已經大大值得誇耀,不想今日身段曲折,各自出館、當街戲迎大王!」
一名勛貴子弟想來應是歡場常客,對於登台群伎如數家珍,語調都激動得隱隱有些顫抖。
神都舊年龍門典禮,太平公主扎台集眾戲鬧,最近這幾年偶也有人效法,兩京之間交流頻繁,對於這種形式的樂戲倒不陌生,可今日參與遊戲的陣容則就實在有些誇張。
如果在別的地方,娼門伶人不論再怎麼色藝妙絕,也不過只是比較罕見的玩物而已。
可是西京長安城裡,最不缺的便是權豪、富貴之人,平康坊又是由來已久風月勝地,大凡能在其中艷名廣播的,雖然賤籍難免,但也多多少少都有那麼幾個權貴恩客,還真不是尋常人敢隨便放肆的地方。
所以自然也就有許多自命風流之輩,遊走坊曲藝館之間,但能邀得一二色藝俱佳的名伶青睞,便將之當作值得誇耀的自豪之事。當然也就不乏倡優女子抓住男人這一點獵艷心理而作自矜之態,吊高來賣,這也已經是歡場積久成俗的現象。
可是無論再怎麼自詡歡場高手之人,眼見眾多平康伎竟擺出如此浩大陣仗迎接少王入京,那也只能自嘆不如,根本連爭勝的心思都無。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權、財又或才趣高低能夠做到的事情。
「柳、楊之類,還只是後代色藝薄夸,莫大家才是真正堂室中的高藝!舊年封禪泰岳,更以民伶隨駕出行,大不是余者能比,若非生戀平康故居不肯離此,否則早被東都權門厚禮邀請,調教傳藝家伎音聲!這樣的風月前輩,息聲年久,今日竟領銜諸伎,若非從行大王,咱們哪得如此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