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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自知公主此夜留宿大內,必然也是有事商談,於是便又吩咐宮人在別殿稍作張設,等到公主轉回,便於此中招待。
「定國公此人,形神俱喪,氣量不具。眼見阿妹配此拙人,實在讓我心酸。往年或為情勢所迫,而今我有餘力能關照家人,若著實不能同廈為親,索性和離!」
及至公主坐定,李旦便開口表示了他對武攸暨的不滿,望著公主不乏愛憐道:「雖然民間俗言勸和而不勸離,但終究只是身不關己的閒話。見我家妹子如此委屈,為人兄長,終是不忍。天家子女,哪需久屈?況我妹人物、閨才俱有可夸,配得哪家都是哪家的榮幸!」
太平公主聞言後嘆息一聲,垂首作拭淚狀,只是在這垂首之際,眸底卻閃過一絲暗含惱怒的精光,語調則充滿了無奈與辛酸:「人間女子,誰以損謗自家夫婿為婦德惠才?我知阿兄愛我,但此事為阿母指授,孽緣已成,我怎麼能因自己私情的屈伸而使阿兄背負不孝之名?拙配巧配,總是一生,茫然不覺,我都已經是新婦阿姑,又何必再去不顧體面的揀選情好?」
她見皇帝似乎還有話要說,便驀地長嘆一聲,繼而說道:「慎之這一次的確是做的有些過分了,若非兩京相隔遙遠,我都忍不住要斥他幾聲!」
聽太平公主言及於此,皇帝頓時便沒了心情再去關心這個妹子的感情生活,臉色忍不住的就拉了下來:「這孽、這小子豈止過分啊!他於西京樁樁言行姿態,幾有家國之計?一通邪情宣揚,使西京生民唯王教恭事,不知天下竟仍有皇命!」
太平公主見皇帝言及此節便惱怒的不能自已,已有失言失態,於是便又說道:「事態倒也沒有那麼嚴重,宗法章軌、大體仍然繫於朝廷、慎之心機的確是稍涉幽隱,但一些自以巧計的小道,仍然不足撼動根本,阿兄實在不必因此警惕深重。」
李旦聽到這話,張嘴便欲反駁,但想了想之後還是搖頭一嘆:「這小子西行以來,凡所行為,早已經泯沒初心,讓人氣憤,讓人惋惜。」
「我這麼說,並不是要為慎之遊說補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太平公主見皇帝言有顧慮,便又說道:「天下之大,恩威莫不出於君王,此有識者的共識。西京雖然群情喧囂,但喧囂最切者是何等類人?平康坊的娼妓、兩市之間的賤賈,此類人眾本就教化之內的孽種,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深明大義?即便一時間喧囂於事,又能決定什麼是非?
至於余者躁鬧,無非將其失意歸於失治的狂狷之徒而已。本就教化所不容,恩威所不恤,又何必因此耿耿於懷,自亂所計?」
聽到太平公主這一番話,皇帝不禁眉眼舒展,就連眼神都明亮了幾分,撫膝嘆笑道:「滿朝人士,俱是誇誇虛談,但講到言切根本,竟無一個能比得上我家才姝。若早聽阿妹這一番妙論開解,我不至於長久幾日潰悶於懷!」
太平公主聞言後則擺手嘆息,半是抱怨道:「進言為晚,並不是我失於恭勤。權勢灼人,親近不易,如今的我的確不可再如往年那般目無禁止、逾越本分。否則將為小兒輩見笑當面,情何以堪?」
李旦聽到這話,神情中頓時露出幾分尷尬,含糊解釋道:「兒郎要強是天性,稍有寸識便恐為人所輕。爭強惹厭,也的確是需要教訓一番。」
太平公主聞言後卻又搖頭嘆道:「我再如何小氣狹隘,也不至於跟少流計較細碎。只是所見豫王雅正平和,甚有阿兄少時氣度。當年我兄妹情誼無暇,阿兄流淚障車,我還怨你勾我哭花了滿臉盛妝……」
第0704章 惟德動天,無遠弗屆
聽到太平公主言及舊事幾樁,李旦臉上頓時也流露出濃濃的追憶之色。
「當年家中幾人,大兄最有仁長姿態,深合內外所允。二兄精明幹練,最趁阿耶心意。三兄則巧妙擅營,阿母愛之最深。唯我序在末流,才情也是猥下,父母俱不見重……」
李旦講到這裡,突然自嘲一笑,語調複雜地說道:「長兄不壽,讓人深感惋惜,可憾當年我人事未精,不知情義珍貴,未能深感喪親之痛,只怨父母待我太薄。當年幾言於阿耶,兩兄府中各自名臣為侍,唯我府內員佐空空,甚不為外人見重,太平你知當時阿耶如何語我?」
太平公主聞言後便搖搖頭,她於諸兄妹中年齡最小,幼來便享盡父母呵護關愛,當年家事、國事俱有板蕩,但卻始終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雖因二兄際遇傷感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又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對於家門兄弟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則就沒有太深的體會。
李旦臉上自嘲之色更濃,嘆息道:「當年阿耶語我,我於家門中已是末流,本性又不擅於競鬥,遠不及兩兄各自才性彰顯,能夠各有擔當,名臣侍我,只是荒廢了人才。才器甚不可觀,這是我的短缺,也是我的福分。一生富貴已經可望長年,實在不必再盼更多……」
講到這裡,李旦神態間已經頗有蕭索之意,撫掌長嘆道:「咱們阿耶,觀人觀事,真是搭眼入骨。當年我聽這一番話,心裡多少還是忿情難免,如今想來則是多有感觸。只可惜、只可惜……造化終究不能盡遂人意,人事幾番逆轉,唐家這份基業、終究還是落在了我這個阿耶眼中的不器之人身上。
所歷艱深,催人情傷,如果有的選,我真想拋棄這至尊之位,換來咱們長兄重回人間。家門幾人,氣性各不相同,唯大兄嗣領這一份家業,才可保家門內和氣長存,親情不失。我雖有這一份心意,但卻沒有這一份才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