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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見禮並恭謹道:「臣、小民確感潰悶之苦,但念及恩親殷念頻問,不敢久避,只能強支入叩。」
說話間,他還似模似樣的咳嗽兩聲。
武則天見他這幅樣子,又忍不住擺手笑斥道:「行了,知你屈氣在懷,不用常作厭態。如果連體己諸眾喜憂如何尚且不念,又怎麼能有感天下百姓生人渴欲。奪爵只是短時,讓你能從宜入事。用事積俗,豈有顯在王者躬行入事人臣之下。」
這話倒也不是虛假,一般宗室王爵是很少出任百司佐貳官,要麼外州刺史,要麼遙領大牧,要麼就是南省官長。哪怕是年資仍淺,也有親府宿衛或者台省供奉,一般是沒有轄屬關係極為明確的上級。
像是李潼此前擔任的麟台少監和司禮少卿,雖然表面上看來頭頂是有大監、大卿這樣的上官。
但是少卿本身屬於通判官,即就是能夠完全處理所判諸事,直接向君王或者政事堂匯報,這又屬於通貴,上司並沒有對他的人事任免權並處罰權。
不能再做大王了,李潼自然是滿腹怨氣,但之所以怨氣消散的這麼快,當然還是他奶奶給了他實際的好處。此前上官婉兒傳遞的那份敕書中,將他任命為鸞台給事中。
鸞台給事中秩為五品,單純從品秩上而言,自然比不上司禮少卿這樣的四品通貴,可是講到事權,那加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給事中屬於諫官群體,而且還是諫官中最為顯貴的。所謂侍奉左右、分判省事。下駁百司奏抄,上封君王制敕。能覆審刑獄諸事,能覆核文武典選。奏發使臣,課察典藏。大事小情,無有不問。
這麼說還有點虛,說的再精準一點,那就是鸞台門下省最重要的封駁權,給事中是直接責任人,可以直接提出駁回百司奏抄、封還君王制敕,呈交鸞台侍郎進行批覆。
換言之,以後朝廷大小事務,老子如果看的不順眼,都能插上一嘴!
諸寺少卿或是顯貴,但事權也僅僅只集中在本寺本署。如果說要拿給事中職位去換少卿職位,相信不換的人寥寥無幾。給事中雖然品秩不高,但路子卻寬了。大臣所以能夠出將入相,可不只是資歷熬到就可以,這種關鍵職位的歷練是資望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李潼吹牛自己有宰輔之才,但也明白這話只是說說而已,他想要做宰相,簡直比想要做皇帝還難。而如果還是原本那個不尷不尬的河東王,能夠被授予這種職位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他奶奶雖然奪其王爵,但卻將他安排在給事中這樣關鍵的位置上,所謂栽培,已經不是說說而已,而是已經落實到了行動上來。
即便不考慮事權顯重與否,擔任給事中這樣的關鍵樞紐職位,也能讓他更加深刻、細緻的了解朝廷政令的定製與實施各種詳細流程,而不再只是走馬觀花的淺歷。
否則,他想要了解到這些的時候,除非是擔任監國。但那是不可能的,別說他奶奶、他叔叔包括武家那些遠房親戚與各個派系的大臣不答應,他自己也不答應啊。
監國?老子監個屁,都混到這一步了,還不掄起膀子自己干。
看到這個孫子於席中擠眉弄眼的將喜色強自按捺,武則天心裡也頗生感觸。她雖然做出了這樣的安排,但其實自己心裡也仍有遲疑未定,不清楚如此安排,對時局還有對少王究竟是好是壞。
但是這個小子所表現出來的才器,也的確讓武則天欣賞有加,眼下還淺在事表,對諸事已經有了相當深刻與長遠的方略。如果能夠歷練出來,可以說是不遜於近世所有以才器稱的名臣。
對於自己看人的眼光,武則天還是很有信心的。但唯一讓她有些遲疑難定的,還是這個小子身份的敏感。倒不是在武還是在李,畢竟無論李、武,總是她自己的親孫子,她擔心的是這小子未來或將無地能容。
此前她將與少王近日討論諸事向政事堂群宰相們稍作吐露,在沒有透露少王與謀的情況下,宰相們自然都是眾口一辭的稱許不一。可是當她將少王言引出來時,反應就各不相同。
宰相們態度的變化,更讓武則天認識到,這個孫子雖然才情可夸,但放眼天下,除了她之外,世道中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全無顧忌的去讚賞並使用。
甚至就連她,可能都做不到這一點。尤其是這小子實在太能折騰,西京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能統合諸多官面人物,如果真不加節制的放出去,武則天都有些擔心自己可能控制不住這小子。
所以她才決定如此安排,先讓這小子以一個低姿態入局,看一看效果,再考慮之後該要怎麼調整。而且通過這樣一番高落的打壓,她也希望能打磨一下少王的性子,包括時局中人都能稍微冷卻一下。
祖孫兩人各有思計,殿中一時間沒有人聲。
過了一會兒,李潼才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再拜道:「臣自有罪實,奪爵應當,也甘領此罰。但想到後續人情刁難,還要求陛下護我救我!」
武則天聽到這話後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後則皺眉道:「就連來俊臣這樣的刑事幹才,都被你痛打遠逐。就算榮爵不再,世道中還有什麼情勢喧擾敢加害你?」
「棍棒加身,能養恭德。陛下以此教臣孰近孰遠,臣也能大感深意。雖然說即便沒有榮爵加身,守此恩眷,世道俗流無有能害。但世道之內,終究還是有俗流之外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