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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伷先的安排下,廬陵王家眷們甚至還前往就近的州縣城池遊覽一番,山南風物或是不稱精美,但對於常年幽居於孤城的廬陵王兒女們則就是見識上的極大衝擊。哪怕對久閱繁華的廬陵王夫妻而言,重覽人間煙火滋味也是闊別已久的珍貴經歷。
在裴伷先的細心經營下,極短時間內便與廬陵王一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廬陵王子女甚至都不直呼裴伷先官職名號,戲稱其人奉物郎。
不過畢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短時的新鮮後,廬陵王夫妻便不再滿足於些許生活環境的改善,開始頻頻催促裴伷先向兩京聯絡,希望能夠獲得更加實際的突破。
但這顯然超過了裴伷先的能力範圍,家門的虛榮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權勢,本質上仍然是一個時局中的邊緣人。甚至接近廬陵王一家,都不是在作什麼奇功之想,只是希望在接下來的動盪中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眼下對廬陵王一家的各種優待,還在他的職權之內,如果主動去聯絡兩京實權人物,無疑是在找死。如果對方沒有迎回廬陵王的打算,那自不必說,等於是主動暴露出了自身的不安分。
如果對方真的有迎回廬陵王以圖謀奇功的打算,必然不能容忍裴伷先頭湯先啖的做法,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對於廬陵王夫妻如此訴求,裴伷先也只能一邊敷衍著,一邊更加努力的搜羅奇貨以安撫這一家人越來越高漲的物質需求。
總算裴伷先對時局形勢判斷還算準確,就在新年之後不久,房州廬陵王城終於迎來了第一位都畿來客,其人名楊元禧,於朝中官居殿中監尚乘奉御,今次出都則是襄州督運使的使職,負責督促襄州土貢物料前往神都。
楊元禧此番到來,隨從不多,只有幾十員眾,所持書令也無可挑剔,是奉大內宮令置備山南貢料幾樁前來拜訪慰問廬陵王。
書令遞入王城,廬陵王於王城外堂接見。楊元禧登堂見禮之後,像模像樣慰問幾句,直到得知陪席的裴伷先身份後,臉色已是陡然一變,繼而便指著裴伷先大怒道:「某奉朝廷敕令,督使山南物料運濟天中,唯均州輸運事務拖延違時,取道慰問大王之後,正待入州訓責,不意於此遭遇衙官,速速落堂受執,隨我入州問罪!」
「大王救我!」
聽到楊元禧的斥聲,裴伷先也無作申辯,離席直撲廬陵王座前大聲呼喊道。
廬陵王聞言後稍作猶豫,而後便扶劍起身並開口說道:「山南人事冷落,唯裴郎乃小王席中良友,不失關照,益我良多。楊奉御此番入城,若意存親近,則同席論事;若隱存險計,則我與裴郎同堂受執!」
聽到廬陵王這麼說,楊元禧臉色又是變幻一番,深深看了裴伷先幾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俯首作拜並說道:「卑職一時情急失禮,請大王見諒!」
見楊元禧再次作拜,廬陵王與裴伷先都鬆了一口氣。
裴伷先鬆一口氣是慶幸此前的投資沒有白費,有了廬陵王的這番發聲,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不會被都中來人直接砍殺。
至於廬陵王,幽居為囚十數年久,對於外界人事一片茫然。楊元禧突然造訪,究竟是善意還是歹意,他也不能確定。發聲保下裴伷先,既是試探對方的來意,同時也是因為相對於突然來訪的楊元禧,他自然更加信任早作投誠的裴伷先。
而且楊元禧此行幾十徒眾,仍不足以張設大謀。王城數百守衛,則仍需要裴伷先進行調度。裴伷先遭遇責難之後,並沒有恃力抵抗,而是直接向他求救,這態度也讓他頗感滿意。
楊元禧此行自然不只順道拜訪那麼簡單,他本身就是都中大謀的一個關鍵人物。山南首府與軍政中心自然是荊州大都督府,但襄州的襄陽則就是江北人事物料匯集的重鎮。
他以襄州的督運使職出都,便能以此使職聯絡分散在江北諸州的南衙禁軍,在與廬陵王取得實際聯繫後,更可以憑此使職借用驛道,用最快的時間將廬陵王送回都畿!
能夠在計劃中擔任如此重要的角色,楊元禧自然也不是什麼尋常出身。其人出身弘農楊氏,而且還是前隋權臣楊素直系後人,雖然不同於弘農楊氏觀王房在武周前後因親誼而顯赫一時,但也絕對是關隴勛貴中的中堅力量。
「今上矯承逆命,得位本就絕緣天皇,享國以來,亂政累施,家國動盪,不止一樁!唯大王乃國朝元嗣,宗家嫡長,遭厄於時,流落江湖,世道凡所食祿之家,思之感之,無不憂憤垂淚,苦念大王……」
楊元禧既已進入王城見到廬陵王,自然也就沒有再做掩飾的必要。唯有裴伷先竟然先投靠廬陵王並且明顯獲得了廬陵王的信任,是一個計劃外的變數,讓他所積蓄的情感稍受阻滯,以至於話語講到後半程,眼眶裡才勉強擠出幾點淚花,使得這樣一番醞釀已久的話語少了幾分感染力。
但廬陵王並不計較這一點感染力的缺失,事實上當楊元禧將來意直言表達的時候,他就已經忍不住熱淚盈眶了,等到楊元禧把話講完,便伏案悲哭道:「天皇大行之際,受命靈柩之前,思念恍如昨日。此身或器小不能負大,及後屢遭厄難打壓,唯家國未能託付善者,大願未了,慚於辭世,苦苦苟活……十數年寒暑歷遷,如今終於再聞忠誠壯烈之言,若非先皇庇我、天意延眷,安能再得如此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