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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情一拖便是數年,一直到了現在,李潼才終於有時間和精力考慮這一件事情,給這痴候數年的娘子一個交代。他雖然談不上專情,但也絕不是薄情,過往數年時間裡,葉阿黎為他、為大唐所做的事情他都記在心裡。
雖然說大唐的國力回壯、政治局面趨於穩定,一個番邦女子也談不上做出怎樣不可磨滅的貢獻,終究還是幾十萬大唐甲兵與內外臣員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但如果沒有葉阿黎的全面配合,大唐對西康的經略開發不會這麼順利,在接下來的邊事經營、特別是在與吐蕃對抗的局面中,大唐也很難掌握這麼大的戰略主動權。
當然,除了這些基於利弊的考量之外,李潼本身對於葉阿黎有一種感懷身世的愛惜。這女子自有一份倔強得讓人由憐生愛的魅力,而又不同於尋常貴族女子那種驕縱任性,而是一種雖然身處逆境、但卻並不放棄,尋求一切可能覓得轉機的自強與韌性。
雖然李潼也覺得將葉阿黎納入內宮之中,養成一個閒暇無事、只會承歡侍笑的貴婦人,會讓其魅力大減、不復往日的風采。
這一點,在他家諸娘子身上已有驗見。他幾位娘子都是個性十足,但是安逸的宮廷生活讓她們很少再有表現自己意趣與風采的機會。
可是平心而論,若有得選,誰又不想過上無憂無慮、遇事則有親友依託解決的日子,而是要自己獨面慘澹人生?
而且西康所在的重要位置、對大唐與吐蕃兩國的深刻影響,以及朝廷已經針對西康所進行的一系列投入,也讓李潼決不允許葉阿黎與除他之外的權勢中人結成什麼密切關係。
這一份感情,或許因為摻雜了太多的利益考量而並不純粹,但眼下的李潼也的確希望自己能夠給這個娘子提供一份舒適安穩、無憂無慮的生活。所以當他說完這話後,便認真的看著葉阿黎。
葉阿黎此刻手捧著那半張畢羅,嘴裡還塞著許多的食物,以至於粉腮微微鼓起,雖已淚流滿面,但卻顯得有些滑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要擦去臉上的淚水,可這一舉手,才發現手裡還緊緊捏著早已經被捏碎的畢羅,連忙將手裡食物丟在案上,開口顫聲道:「我、我做夢……嗝、這、這……哇……」
慌忙之下,她將口中食物囫圇吞下,卻登時噎住,激動的言語還沒有講完,一個飽嗝卻從喉嚨間湧出,先是愣了一愣,過了片刻更哇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彎腰捶打著胸口,顯得痛苦又悲傷。
李潼見她這模樣也有一些慌,忙不迭離席而起,入前擁抱住這娘子,一邊拍打撫摸其背,一邊柔聲道:「不要哭、不要哭,先順一下氣,飲一口酪漿……」
葉阿黎臥在李潼懷中,身軀頻顫著,深作幾口呼吸,勉強壓制住胸口間的逆氣,便低頭捧著酪漿啜飲起來。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呼吸才終於變得平穩下來,身體的抽搐也略有減緩,繼而便縮在李潼懷裡,既不動、也不言語。
見這娘子受此一番折騰,李潼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莽撞,讓這娘子措手不及,正待低頭安慰幾聲,下巴卻陡被葉阿黎抬手托住,低不下頭去,便柔聲道:「娘子感覺好些了?」
然而這話一問出口,葉阿黎卻再次悲聲大作,那哭泣聲讓人聽著便覺心酸,一邊哭著一邊哽咽道:「我、我已經恨死了自己……這一生都不能原諒!此生還能有幾次如此歡樂的時光,留下的卻全是讓人不堪回想的醜態……為什麼、為什麼!
乍聽這樣情話,我該一生回味無窮,睡夢都要笑醒……可現在,該哭還是該笑?幾家女子會以這樣醜態示人?聖人、聖人怕也懊悔言出太早了……」
聽這娘子作此悲聲是因這樣的緣故,李潼一時間也有一些哭笑不得,但只擁其在懷並附在這娘子耳邊低聲道:「娘子若因此悲傷不樂,那這一份擔心也實在是枉然。日後既為夫婦,自需長久的袒陳相見,美態也好,醜態也好,見慣只是尋常,唯有守得真情,才能動人心魄。一時的失態罷了,等到來年韶華逝盡,不再風情勾人,難道就要不再相見?」
「不一樣的、哪裡會一樣?妾但得暫擁,大願足矣,不敢奢望永有。來年聖人必有新歡入侍,妾自知丑,當覆面隱匿,怎麼敢再貪歡邀寵……」
葉阿黎只是一邊哭著一邊搖頭,仍然不能釋懷剛才的失態。
李潼聽到這話後便嘆息一聲,並不無感慨道:「無論帝王還是走卒,光陰流逝,又會饒過誰?那時的我,也將力疲志墮,既不能給人間更加增美,又何必強霸住人間的新鮮人事?一個老叟、幾個老嫗,但能多費人間幾餐穀米茶飯,讓兒輩不因孝義未盡而招人譏笑,已經算是幸運了。
那時閒庭暖陽,彼此扶偎,鶴髮不敢猛梳,情話怯於吐露,濁眼對望,卻有一甲子的長情沉澱其中。無論怎樣故事,都能讓人念念不忘,回味無窮。」
聽到聖人這番言語,葉阿黎啜泣聲漸漸停止下來,淚眸中也流露出暢想之色,忍不住便仰起臉來痴痴道:「妾真有幸能與聖人守得如此長年?」
「這又有何不可?」
李潼聞言後便又笑語道,並抬手拭去這娘子眼角的淚花。
葉阿黎卻仍有幾分信心不足,只是澀聲道:「聖人是大唐君主,天命長眷。然而妾卻只是番邦醜陋卑人,只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