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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雖雄壯,但蕃女能感恩威者,殿下一人而已,更不知朝廷人物氣象如何。臨此陌生人間,求歡於新,不如託命於舊。今日席中作此表獻,自此之後,凡殿下王命所指,俱葉黎此身並領邑部曲性命所用!」
蕃國公主如此一通表態,自令滿堂群眾驚訝,至於其言辭提及的郭元振,本是身形魁梧,但此時坐在席中,大半身軀沒於案下,以至於肩與案齊。
至於與雍王並席落座的兩位孺人,唐靈舒暗裡戳了戳楊麗腰肢,轉頭對她無聲作言道:「奇貨可居……」
楊麗則眨眨眼,抬手握了握唐靈舒袖裡的犀角小刀,視線又掃了一眼深跪殿下席前的蕃國公主,同樣低聲耳語道:「恐是我見猶憐……」
且不說這兩人耳語以及在場旁人感想如何,武攸宜瞪大眼專注的打量一下雍王殿下神情,見殿下眉頭微蹙、一臉沉吟的表情,便當先起身、入前拜道:「殿下宗家名器,恩威隆於此世,唐祚存續已仰殿下先功,如今更播威蕃遠,使諸夷感義來投,此誠宇內眾望所歸。名王大器,何不可容!」
武攸宜語調稍顯誇張,但也讓堂內眾人各自醒覺,紛紛開口附和。
李潼這會兒之所以沉默,心中所想還不是要不要接受蕃國公主投獻的問題,而是由此聯想到未來的行台在處理番邦問題上,究竟該採用怎樣的態度。
陝西道大行台所轄境域,所覆及的蕃胡領域著實不少。無論隴右、河朔還是西域,都存在著大量的胡虜部落與邦國。
這其中,一些羈縻州府還倒好辦,大行台本就有統管他們的權力,而且在態度和手段上較之朝廷還要更加強硬與細緻。
但是除了這些羈縻州府,還有一些邦國,本身仍然具有不弱的獨立性,其國君仍受大唐朝廷的冊授以領掌其民。這一類的邦國君主,大行台對之管束力就要小得多。
畢竟他們各自王爵是直接受朝廷所冊封,大行台並沒有權力予以調整或者直接廢除,甚至就連對他們各自人身、財產進行懲戒都不乏顧慮,需要上表朝廷。
如此就造成了這些番邦君主的有恃無恐,對大行台政令不夠順服,或是陽奉陰違,乃至於公然牴觸。畢竟大行台本身沒有權利管轄他們,他們聽不聽從大行台的號令,就憑他們各自是否自覺,能不能夠正視雍王恩威。
像是此前不久,李潼著令寄居靈州的吐谷渾遺民準備回遷青海,配合隴右唐軍為繼續收復青海的軍事行動。這其中的重點自然就是吐谷渾王氏,這一代的青海王慕容忠。
但就在河朔總管契苾明將這一指令傳達給對方的時候,青海王慕容忠非但不遵命令,反而直接從其所部安樂州逃走,繞道河東去往神都,據說還在朝堂上對雍王跋扈一通控訴。
且不說收不收拾慕容忠的問題,單單這件事情發生,就讓行台在河朔方面搞得有些灰頭土臉。其中一些胡部酋首也以慕容忠為榜樣,對於行台過於強硬、侵害到他們各自利益的指令配合度都不高。
面對這一情況,契苾明也不敢一味的強硬逼迫。雖然此前突厥可汗默啜大敗之後遁回漠南,據說已經再次返回了南牙黑沙城,短期內對河曲不成威脅。
但河曲之間胡情複雜,在行台眼下並無充足兵力備戰的情況,還是不宜貿然做什麼強硬指令,所以原本一些已經有所計劃的調整,也不得不暫停實施。
因為青海王慕容忠一人的抗命出逃,使得行台在河曲方面略顯被動。儘管李潼心裡也因此惱怒不已,就當慕容忠這人已經死了,哪怕還活著,只要再敢進入行台控制區域,也一定要弄死這個傢伙。
可問題是慕容忠沒有死,而且還在神都活得很滋潤,雖然行台措辭嚴厲的上書朝廷要嚴懲慕容忠,但朝廷對此還未有正式回應,想必也不會有什么正式的回應。
沒有了慕容忠這個吐谷渾王作為配合,行台眼下能調用的唯隴右諸州所分散的吐谷渾遺民,而且由於沒有青海王這個正式的王命配合,也讓許多計劃都存波折。
除了內逃的慕容忠之外,在別的方面朝廷也略存針對的意思。比如說在去年神都政變當中,配合李潼奪取北門的左羽林大將軍麴崇裕,此前病重不治而死。
麴崇裕是高昌國王裔,入唐後襲領交河郡王爵,其人既死,按理來說應該是由其嗣子襲爵。但如今大半年時間已經過去,朝廷對此仍然沒有給予正式的封授。
當然也不好就此就判斷是因為麴崇裕與雍王親厚的關係,朝廷便刻意為難,畢竟麴崇裕本身在武周代唐的過程中所充當的角色就不甚光彩,對李唐宗室友好度不高。如今唐業再興,難免是要面對一個秋後算帳的問題。
但李潼所不忿還在於,當他自隴右返回,麴崇裕妻兒登門哭訴時、他也上表朝廷就此發聲,但朝廷對他的表奏同樣不甚看重,只回復朝廷處事自有章程原則,雍王專事行台事宜就好,直接就暗指他多管閒事。
朝廷在這方面非但不予配合,反而還隱有針鋒相對的味道,給李潼造成的困擾還是不小的。像他的老朋友高句麗遺民們,對此就憂慮不已,以泉男產為首的高句麗貴族們就幾次表示,希望他們能夠轉赴長安,直接進入行台任事。
李潼對此還沒有回覆,因為考慮到幾年後東北或許多事,特別契丹人反叛的問題,還是需要用到這些高句麗遺民力量的。他跟朝廷不對付是一方面,但也不能真的釜底抽薪,讓朝廷沒有足夠的力量應變,任由契丹人禍亂整個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