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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生連忙恭聲道:「舊為江安王邸,垂拱舊年,收為官中……」
李潼聽到這話,便微微頷首,心有瞭然。江王李元祥,諡號為安,是唐高祖李淵的兒子。去年李唐宗室,被抄家身死無數。他奶奶這個當家人,倒是很會資產重組,家業重新分配。
高宗一朝,對外征討,對內則營造東都,耗費不可謂不巨,貞觀年間家底差不多揮霍殆盡。關中每有歉收,他爺爺李治都要屁顛屁顛到洛陽來,有時候走得慢了,隨行隊伍都能餓死許多人,可見財政也是窘迫到一定程度。
好死不死,李治接下來又把國家交給一個敗家娘們兒。李潼嚴重懷疑,他奶奶狂虐宗室和大臣們,除了打擊政敵之外,怕也不排除窮得眼發綠。百姓抄家千戶,收入也比不上按住宗王窮索一家啊。
隋唐立國,都面對一個關隴勛貴集團的限制問題,二聖時期許多國策與隋煬帝也頗有類似。對外攻伐緩解國內矛盾,在內則再營新都,轉移政治中心。
李治接班的家底較之隋煬帝薄弱得多,硬指標的戶口不過三百多萬戶,一直到了武周神龍年間才又漲到六百餘萬戶。
李潼眼下也沒混到需要考慮社稷前程那一步,他頭疼的還是這個禁衛郭達所衍生出來的問題。仗義每多屠狗輩,對於這個田大生表現出來的情操,他還是比較佩服的,可問題是,你們折騰我幹啥?
就連薛懷義那種腦子,都知道禁衛將領是借他搭橋,不敢輕涉其中。那郭達心心念念為父報仇,包括眼前的田大生,可現在光一個丘神勣就把李潼搞得焦頭爛額,他是多閒得慌,還要去惹周興?
此前那郭達自陳其父交遊廣闊,黑白通吃,李潼還沒啥感覺。可是現在他剛剛出閣,人就已經來到府上,這種沉澱於市井底層的滲透力,也實在是令李潼大感咂舌。
那個郭達,一個罪戶刑徒,居然一翻身成了北衙禁衛精銳的百騎,由此可見這張關係網之強悍。
俠以武犯禁,平心而論,李潼覺得那個郭達的父親死的真是不冤枉,現在可以說是冤殺,但如果你真的有心為惡,國家又該如何制約?
不過靜下心來聯繫自身處境想一想,這一張介於黑白之間的人事網絡,真的很饞人。李潼從王府行入邸中這短短時間裡,基於此心裡已經構思出不下五六種的騷操作。
但是這種法外力量,也真的有利有弊,這也是李潼遲遲不能做出決定的原因之一。
院內繞行片刻,轉入中堂右廂,李潼便看到被請進來的田大生一家,放眼看去,倒是一個不小的大家庭,男男女女十幾口。
「啟稟大王,田坊正家尚有丁男兩口南市販貨,是否也要入市請來?」
帶領王府仗身前往請客的桓彥范上前請示道,心中不乏狐疑,這種把人一家全端的請客方式可實在不算良善,但他也謹記不該問的不問。
李潼轉頭看了田大生一眼,田大生看到家人多數在此,神情有些僵硬,但還是上前恭敬道:「寒舍列籍高戶,恩授為捉錢戶,劣子無能植桑,只能販業生利。」
「捉錢戶?」
聽到這個稍顯冷僻的詞,李潼臉上便露出疑惑。
田大生又仔細解釋一番,原來這個捉錢戶就是官方對口的高利貸客戶。
唐代有公廨本錢制度,各個官署各備一定本錢,由捉錢典史選擇富戶向他們放貸一定數額的錢,然後收取一定比例的利息,這些利息便用於支付官員俸料、堂食等各種消耗。選到了你,不借還不行,拿回家就算挖坑埋了,該交的利息還得交。
李潼了解之後,心內不免一樂,原來金融還能這麼玩,劫富濟官。這制度跟北宋王安石「青苗法」倒是有點異曲同工,不過北宋地主士大夫有尿性、能吆喝,李潼對此還真沒有什麼印象。
不過,聽到田大生的解釋,李潼心中倒是一動,轉對田大生說道:「國邑新設,人力缺乏。田坊正家人既有貨殖之能,可否入府任事?若能任事無缺,我自國職酬之。」
田大生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是又驚又喜,不知該要怎麼說,站在原地稍顯侷促的搓著手。
「不必急於回答,且先用餐。」
李潼笑著擺擺手,便在這廂室坐定,吩咐家人將餐食送到這裡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思忖權衡,他心裡也有定計,這田大生冒著全家被一窩端的危險入府表白,別的不說,膽色與忠義是有。
李潼也沒有暴戾到真的要殺他全家,避不開那也不妨稍作借用。
至於他們心心念念要除殺周興,對李潼來說,一個丘神勣也是弄,再加上一個周興也是算計。他雖然不太願意節外生枝,但想想原本歷史上周興所以栽,有一樁罪名還是與丘神勣勾結,彼此應該是有交情。
李潼就算不想惹他,說不定周興已經在幫丘神勣算計自己了。
眼下他雖然已經有了一個王府班底,看看那些貨應該還要一段成長期,而且都是檯面上人物,很多事都不好操作。如果接納了送上門來的田大生與早有接觸的郭達,也能極大程度擴充他在市井層面的觸角。
現在他的確乏人可用,國官一個沒有。薛懷義雖說要推薦,但李潼也不知他推薦來的是什麼樣貨色,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這個田大生感激郭達之父幫他養老,肯以性命報恩。李潼索性給他兒子們一個前程,留用府中也是人質,要能保我一人得道,也能分你們一個雞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