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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誅殺賊王,所以成事,在於天意人心所指!皇嗣年齒已長,但卻久在事外,雖有仁德之名,苦無治事之功。若皇嗣羸弱不器,誠非天人所望,臣等亦恭事陛下,以待宗家能托大器者!
方今朝廷鋤奸,皇嗣已經在事,志力都有凸顯,朝士群聲讚嘆,此陛下至德也!滿朝唐家忠骨,思念天皇嗣息,陛下忍奪人願,使皇嗣再隱人前?」
此言一出,整座殿堂中已經是鴉雀無聲。甚至就連李潼,都沒有想到狄仁傑他們為了逼宮奪權,竟然能夠激進到這一步。
他抬頭看一眼臉色已經難看至極的武則天,又看看仍在叩請的狄仁傑等人,起身扶劍,指望皇嗣正色道:「昨夜至今,刀兵陣仗演於宮苑之內,雖壯年者亦不免恐懼餘悸。臣雖自恃筋骨少壯,重甲竟夜覆身,難免體貌疲憊。恩親憂悵,飲食俱廢,發不沾枕,只為護持大局不崩!
含辛茹苦,慈功絕非短年,豈能一言抹殺!臣庭私幼子,不學無術,但此身所有,俱在恩親,若大義不容私情,人望刻薄倫理,結草銜環,即在此日!」
隨著李潼起身發言,殿堂中氣氛又是一凝,外堂坐於廂內的麴崇裕聽到代王傳出殿堂外的餘聲,很快也持刀站起,身後羽林軍陣型為之一束。
李旦聽到這一番話後,臉色也是變幻不定,片刻後自退一步,向著李潼頷首道:「宮室弄戈,憾不能披甲入宿,幸在宗家少壯當事,卻亂於牆外,我也得此庇護。代王大功,可歌可表。某雖痴長,亦不敢爭美。草環同作結銜,不再讓代王孤情難振。人望不該奪於人情,為此可以喑聲!」
「好、好!朕有佳兒,朕有佳孫!得此深情享受,何吝分事授之!」
武則天在默然許久之後,先是握起了皇嗣的手腕,又行下殿堂,抓起李潼扶劍的手,面向群臣笑語道:「子孫如此,卿等羨否?」
「天恩眷顧,子孫孝順,宗家長福,臣等為陛下賀!」
群臣再拜作賀,接著更是起身蹈舞,氛圍一時間轉為歡快起來,原本的凝重氣氛也漸漸消失無存。
一番喜樂之後,武則天終究還是改變了初衷,沒有讓皇嗣止於就封東宮,而是直接制令皇嗣監國。並以代王為都畿道大總管,統領洛州、陝州、汝州、鄭州、懷州等諸州軍事,殿中監、右羽林大將軍並千騎使如故。
這樣的安排,基本上是把政權、軍權分授兒孫。這樣一個結果,群臣也都表示贊同,雖然各自都有一些不滿,但明顯只有這樣安排,局面才能維繫下去。
從李潼而言,他當然是不怎麼希望皇嗣直接監國。雖然這個結果也難避免,但如果能拖上十天半個月當然是好。
對於一些外界力量而言,這起碼意味著皇嗣監國乃至於繼統,仍然是有極大阻力的,做不到一蹴而就。這在接下來的長期博弈中,就可以加以利用了。
但同樣他也明白,久屈之下、必有伸張。此夜事變,北衙的整體易幟,與南衙矛盾重重的現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這些南省大臣們危機感十足。勢力方面,短期內很難扭轉,那就要全力搏求一個名份,如此才能保證朝廷內的平衡被打破。
而有關李潼都畿道大總管的任命,當然也會讓大臣們有些不滿。他們當然能夠想到,代王在事變中發揮出如此驚人的作用,接下來的權勢肯定會有一個質的飛躍,但河洛之間所有武裝力量全都掌握在手,仍然是有些嚇人的。
雖然這個都畿道大總管並不能直接調控兩衙軍力,但是代王本身就統率北衙軍力,如今又有了對近畿諸眾府兵的控制力,也會給南衙接下來的軍力整合帶來極大影響。
代王如此勢大,還不如讓他直接進入政事堂呢,起碼南省事權自有制度的約束,代王也很難做到一家獨大、政權獨攬。
但這個結果,他們又不得不接受,沒見到當他們在殿堂中直言逼宮時,代王也毫不示弱的表示要結草銜環給他們下絆子了。
政治就是要互相妥協,否則便維繫不下去,只能再惡鬥一場。
起碼在武家幾王剛剛歇菜的當下,朝野之間所積聚的戾氣已經暫時得到了發泄,接下來一段時間,誰再要不想過安生日子而刻意找事,那肯定就是失道者寡助,自己折騰自己。
西上閣這場會談,算是暫時達成了共識,給接下來的秩序恢復奠定了基調。武則天將政權交給了兒子,軍權則給了孫子,擺出了一副要頤養天年的姿態,借著便下令要移居上陽宮。
對此,剛剛獲得監國權的李旦又跪在御案前,痛哭流涕的勸阻。一則眼下深冬時節,逼迫老母親搬家去別宮居住,實在不是孝行。二則北衙禁軍都還掌握在侄子手裡,就算老娘給他騰出了地方,他也不敢住進來啊!
所以最終,還是決定皇嗣暫居上陽宮處理國務,聖皇則仍居大內。
幾道制書接連發出之後,朝廷百司再次恢復了運作。特別皇嗣得以出宮監國的消息傳出之後,的確是讓南省諸眾懸著的一顆心稍微鬆懈下來。
當李潼引眾將皇嗣一行送達則天門的時候,已經可以聽到皇城裡奔走告賀之聲,心裡不免酸溜溜的,並忍不住想像如果他跟他奶奶再強硬一些,繼續將皇嗣扣留在深宮中而以他為皇太孫的話,這些朝士們又會是怎樣一個反應?
皇嗣剛剛露面於則天門處,群臣便蜂擁而上、趨行至前,拜賀山呼。那副喜慶的樣子,更讓李潼有些吃醋,也不知這些人究竟傻樂個啥,搞得他們跟皇嗣挺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