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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宴會進行下來,當中雖然不乏波折吵鬧,但最後總算是和氣收尾。
待到諸豪酋部將們各自退出,帳內只剩下了李盡忠與孫萬榮,李盡忠臉上醉意有所收斂,接著才伏案長嘆一聲道:「唐軍,真的是太強了……本以為其國禍亂頻生,必然無力經略遠地,卻不想仍然抗阻連連。以我族中精養十數年之強徒,竟還仍然不能全殲其一曲別部,若其後軍俱有此戰力,那實在……」
契丹此番南來寇掠,表面上看起來自然是順風順水,不足幾個月的時間,便已經席捲河北近半疆土。但真正的情況,只有李盡忠、孫萬榮等首領才知,在這旺盛的表象下,局勢其實已經發展到就連他們都無從控制的地步。
此前因見幽州人事盛集但又軍事混亂,幽州都督竇孝諶昏聵無能卻又強驅他們與突厥交戰,於是在經過一番權衡之後,趁著唐軍邊將們之間的矛盾,李盡忠直接洗劫幽州而走。
這一次成功自然壯大了他的野心,再加上擔心遭到唐國的報復,歸部整頓軍勢,索性公然叛亂。之後招取兩蕃勇卒攻取營州,其實到了這一步,李盡忠已經打算停一停,起碼看一看之後唐國的應對策略,再決定是否要繼續進行下去。
但此前幽州的勝利,已經讓部眾們貪慾旺盛起來,加上靺鞨等新加入的部族鼓譟,李盡忠幾乎是被群情架著離開遼西,再次回寇幽州。然而幽州守將楊玄基僅憑几千散卒並殘破城池,便將數萬大軍強阻月余之久,這更讓李盡忠對接下來的行動心存遲疑。
但他當時所統率的已經不僅僅是大賀氏本部人馬,就算是他想停頓下來,契丹其餘諸部也不會罷休。畢竟作亂之初諸部已有關於戰利品的約定,幽州一場苦戰,所獲卻是馬馬虎虎。
諸部族人心有不甘,再加上奚部等外部勢力的鼓動,只能繼續南下。但李盡忠也很明白,這些東胡部落們其實已經將他當成了一個投石問路的棋子,以其部試探唐國究竟還有沒有力量重新控制東北局勢。
諸胡部雖然叫囂的兇狠,但實際出兵卻不多。奚酋李大酺以所分獲的戰利品不足,留駐於幽州不肯繼續向前,靺鞨部乞乞仲象則乾脆在大軍離開營州後直接便往遼東退走。
雖然南行以來,戰事還算比較順利,但那主要是因為幽州之亂後,唐國於河北北境諸州幾無設防,但只要稍具防禦的城池,便能困阻大軍良久,比如已經位於大軍後方的易州。
越往南行,越至富庶之境,但相應的可供利用的地險之處也就越少。抵達營州之後,李盡忠甚至不敢就城而居,就是擔心或被唐軍圍困、進退不能。
他自己心裡是明白,他是統攝著一群根本就人心不齊的烏合之眾去與當世最強大的帝國為敵。如今契丹諸部所聚大軍雖有數萬之眾,但真正能稱精銳的不超過萬餘,而且還分散在諸部酋首手中,李盡忠真正能作掌控的不過幾千之眾。
當然在真正野戰硬碰之前,李盡忠也是自覺能有一戰之力。他所部曳落河勇士乃東北第一流的悍勇之師,此前幽州一戰也是戰果輝煌,所掠取軍資物械更讓隊伍戰鬥力更上一層。
這一次有數千各部散卒因為貪進而被唐軍阻截、滯留於定州境內,李盡忠派遣麾下曳落河勇士參戰,目的也是為了檢驗一下隊伍的戰鬥力,以及增援河北的唐軍能戰與否。
這一戰雖然逼退了唐軍,成功將部伍、物資接應回來,但整體的戰果卻遠遠低於李盡忠的設想。他本以為唐國都畿動亂,兩衙禁軍俱損失慘重,倉促間必然難以聚起強軍北上增援,以他麾下最為精銳的曳落河騎兵出擊,即便不能全殲這一路唐軍分師,也必然能給與重創,卻沒想到唐軍在鏖戰一場後還能從容退走。
若後續增援的唐軍仍然能有如此戰鬥力,那接下來的戰鬥將不容樂觀。特別據說唐軍前路總管乃是宿將黑齒常之,這更讓李盡忠心裡沒底。
黑齒常之用兵之能,他是親有感觸。垂拱年間,突厥入寇幽州,黑齒常之以燕然道大總管,李盡忠也曾親率部伍跟隨助戰,便曾見到強大的突厥騎兵被黑齒常之所擊潰。
如今自己將要直接面對黑齒常之,李盡忠心裡難免有些發虛。此次大擺筵席為何阿小慶功,除了大彰勝績以鞏固軍心之外,也是在考慮退路問題。
「如今唐軍戰力勇健,又有名將為統,實在很難輕言可勝。特別今我客外敵境,若於此迎戰,勝數更微。幸在眼下唐軍物力不協,困於冀州不能北上,尚有一二調措餘地。若能從容退走,唐軍途增百里,則我得益數分。哪怕只是撤回幽州為戰,也勝於瀛州這種全無遮攔之境。」
孫萬榮作為李盡忠的心腹肱骨,對於當下的困境自然也是深有了解,在瀛州這種不能討巧的地理環境中與唐軍進行決戰,哪怕他們再怎麼狂妄,也不覺得能夠戰勝唐軍。
特別眼下契丹軍眾因為各自財獲豐盛,已經少了許多亡命之徒的豪勇,各自惜身惜命,對於戰爭的渴望集聚銳減,使得整體本就不算太高的戰鬥力更加下滑。
「去往突厥的信使派出沒有?默啜去年新寇河東,我此番所以弄事河北,本就是因為不願與突厥為敵。今我舉河北諸州縣去附,他只要揮兵南來,錢糧、人馬任取!」
講到這裡,李盡忠又忍不住長嘆一聲,心中滿是勢弱於人的不甘與喪氣,他自僭尊號為無上可汗,自然是有一番不甘於雌伏人下的豪氣,但也不得不承認,眼下的契丹還並沒有支撐他這一股野心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