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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疑色,片刻後才意識到代王仍然站在門外,忙不迭退後一步,請代王入舍。
此處閒苑常年閒置,李潼入門後便聞到一股木料陳舊味道,但在這味道中更有一股似有似無的幽香,渲染得這氣味並不難聞,反而有一種讓人寧神的感覺。
他看了一眼擺在堂案上的銅製香爐,又笑道:「常聽韋娘子評論,宮中合香,上官應制是甲等妙手。往年少有領略,今日登入香閣,確是妙意不凡。」
上官婉兒先往爐里投了一塊香料,聽到這話後則淺笑道:「殿下這麼說,妾竟不知該要應以何情。拙能不曾自珍,韋娘子也多得贈用,此前途逢,殿下便偶有衣香出自妾手。」
李潼聞言後不免一滯,並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兒一眼,你咋這麼沖?還會不會聊天?
上官婉兒入席坐定,見李潼默然無語,便又低頭道:「是妾失言了,殿下身系大任,出入威重,又怎麼會在意一點淺味。能夠撥冗來訪,並嘉言讚許,妾深感振奮,並以此言自勉,希望能夠做到殿下稱許的妙境。」
李潼聽到這裡,算是確定這女人的確是在鬧情緒了。
至於為什麼,他感覺應該是在為他奶奶打抱不平吧,畢竟他這事做的不太地道,而上官婉兒出生便在宮中,早被他奶奶調教成了一個抖M,可能一時之間有點接受不了眼下的局面,有點心態失衡。
他對此倒也並不怎麼計較,索性打住這個話題,接著便將安排女官們出宮的事情略作講述,然後又說道:「聖意如此,我也是受命盡勞,今日來訪也是想問上官應制後計如何,如果日前訪得的故親能作託付,我便著人安排……」
「不要、不必有勞殿下!妾並不打算出宮!」
上官婉兒不待李潼說完,已經舉手打斷了他的話,語調堅定地說道,同時神情中充滿了悲傷。
聽到上官婉兒拒絕的如此乾脆,李潼倒是愣了一愣,沉吟片刻後便又說道:「如果上官應制擔心出宮後或有什麼情事的滋擾,這大可不必!即便不論陛下將事付我,只說我承上官應制舊惠,歸入世道之後,諸事有我,一定能讓上官應制你起居順心、無憂能擾。」
「哈,那妾真要多謝殿下!」
上官婉兒聞言後深作欠身,只是在抬起頭來後眼眶卻微微泛紅,語調中也增添了幾分柔弱:「妾誠知殿下如今威重權高,更有革命之英勇。若肯施庇區區一身,自無危困可言。
但妾、妾只是一介刑家劫餘,蒙幸飄零於苑池之內,不知天地之大,更不勝人間騷擾。舊惠之語,請殿下切勿復言,薄命之人,實在是難承重恩……惟願老死此中,不敢再作異望!」
李潼聽到這話後,不免皺起了眉頭。他能夠聽得出上官婉兒是真的不願意離開大內,這其實也很正常,就連他舊年出閣之前,興奮之餘都不乏惶恐。
當一個人長久的生活在一個固定的環境中,是下意識的怯於改變。上官婉兒雖然是內秀聰慧,但自小便生活在深宮之中,又見識過許多殘酷血腥的鬥爭,而且本身也並沒有什麼親近的家人可以投靠,不敢出宮也是人之常情。
但李潼卻明白,眼下的禁中雖然還看似平靜,可一旦等他抽身前往西京,他四叔入主大內之後,禁中一定會迎來一場相對徹底的震盪。到了那時候,上官婉兒即便還想苟全於宮中,也很困難。
他倒不是沒有想過上官婉兒或者會如原本的人生軌跡,被重新納入內宮之中,只是對象從他三叔變成了他四叔。
但這可能本身並不大,他四叔跟他三叔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最基本的一點,哪怕是因為妻子的慘死,他四叔也難全無心理障礙的接納上官婉兒這個武則天的心腹。
而且,相對於李顯,李旦的內宮其實要更加複雜。且不說已經被幹掉的劉皇后與竇貴妃,剩下的妃子們每一個其實都有一個頗為強勢的母家。
原本的歷史上是因為李隆基的快速崛起與關隴的有效結合,加上李旦本身的恬淡不爭、直接讓位,使得外戚的矛盾沒有醞釀和爆發的時間。
就算上官婉兒長袖善舞,能夠在內宮中爭取到自己的位置,可是真正衝突激化的時候,她也很難活下來。原本的歷史上,就算有太平公主那樣強力的盟友,仍然免不了被手起刀落。
李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對上官婉兒說道:「上官應制有此執念,我本來也不該再多說什麼。但宸居易主、皇嗣歸宮之後,上官應制又將何以自處?我眼下的確短有從容,希望能憑此勢力將諸舊誼之眾妥善安置,坊中能得者只是安生,卻要遠於浮華。
言意鬱結胸懷,不知該要如何述盡。唉,或許在上官應制看來,我真的只是薄情難托。但無論如何罷,皇嗣歸宮之前,上官應制若心意有改,只需一言相寄,我必妥善安頓。再之後,則內外有別,不敢逾禮。」
說完後,他便起身準備告辭,心中自有幾分遺憾,如上官婉兒這樣的人,都是極有主見,既然有了決定,便很難被輕易說服。
上官婉兒坐在席中,只是沉默無語,眼眶裡卻有水汽氤氳,一直到李潼告辭後行過她席畔時,她才低聲道:「殿下難道不是薄情難托?所言舊情,妾若曾作內外有別之計,如今幾有可述?沙途苦旅,縱得千斛粟米,能解幾分渴疾?殿下所給,非妾所需,與其草草了斷,不如長守一份似有似無的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