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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太子是武周時期,特別是武周中後期所打造出來的一個重要的政治形象。在此之前,雖然王子晉升仙故事也有流傳,但是到了武周時期才獲得官方大規模的宣傳,並被賦予極為深刻的政治意義。
當然,統治者之所以選中其人進行打造渲染,也是因為王子晉身世本身就具有複雜性。真實的歷史上,他是周靈王的太子,因忤逆其父而被廢。民間傳說中,他英年早逝,周王悲痛欲絕。仙道神話里,他控鶴升仙,高居嵩山。
武則天的武周,法統上本來就在向先秦周世靠攏,各種復古禮則。從這一點而言,升仙太子可以算作她們先周世系。但在實際中,無論是英年早逝的孝敬皇帝李弘、還是被幽逐的廢太子李賢,與王子晉身世又頗有相似處。
而在更高一級的道教意識形態中,王子晉這一形象又代表著超脫、極樂。將這一形象塑造豐滿起來,使得武則天在崇佛的同時,又能兼收道教徒的信仰,同時滿足她自身對於仙道長生的需求。
可以說,升仙太子這一形象,無論是在上層的意識形態,還是現實的政治處境中,都能達成一種妥協的平衡。武周后期的面首機構控鶴監,也是由此衍生而來。而武三思等人,為了避免這一形象過多向李唐皇室靠攏,更附會張昌宗為王子晉化身。
及至神龍革命之後,為了消化武周殘餘,都沒有放棄升仙太子這個政治符號,而是繼續加以引用。特別在李旦重新上位後,升仙太子的群體中又加了一個新成員,那就是發動政變、殺掉武三思父子卻在玄武門團滅的節愍太子李重俊。
這一部《登仙樂》,李潼是知道的,入手之後稍作翻看,便察覺到樂譜本身便是大段摘抄了他此前所獻制的長壽樂。因為他今年新嗣孝敬,齋戒之後又諸多忙碌,原本的長壽樂沒能上演,沒想到改頭換面成了一部《登仙樂》。
新樂較之舊樂,最大的改變就是添加了一個羽衣控鶴的舞者形象,而且指明要由李潼出演,而且連相關的演出道具都送來。
看到箱籠中那翎羽編制、五彩斑斕的羽衣,還有雕工精美、展翅欲飛的木鶴,李潼心裡是滿滿的「嗶嗶嗶」!
身穿彩衣、當庭歌舞,這一點李潼倒不牴觸。古孝還有老萊斑衣、戲彩娛親,登台表演一場,也算替他兩個爸爸盡孝了。
可問題是這意義不對啊,他倆爸爸已經是倆升仙太子,搞不好他就是第三個!話說回來,他們李唐一系這升仙太子也真是屢出不絕。但無論再怎麼多,李潼也不想加入其中啊!
最近這段時間,李潼一直有一種感覺,由於時局中出現他這樣一個變量,世道趨勢已經變得大為不同。而且隨著他這個變量對時局影響越來越大,這種趨勢也越來越明顯。
即便不說一些小人物的命運改變,原本一盤散沙的江南士人已經在他的影響下漸有自成一系的趨勢。而他四叔李旦,其實本該在一月份就迎來平生最兇險的危機。
可是現在,雖然死了兩個妃子,但危機還沒有真正加於李旦本身,相關的案事也處於一種延遲爆發的狀態。
以至於李潼都不敢再倚重自己的先知,而是要靠當下的訊息做出一些預估。眼下的他,跟時流這些人物相比,資訊方面的優勢已經微不可計,對於未來局勢如何,同樣倍感茫然。
所以,眼下李潼也是有一種緊迫感,甚至不能肯定神龍革命究竟會不會提前爆發,又會由什麼人進行主導。
此前他姑姑太平公主引薦豆盧貞松,已經讓他心生警惕。如今升仙太子這個政治符號又被提前應用起來,而且與他發生直接的聯繫,這更讓他大感忐忑。
先知的脈絡已經不足為憑,而他又確切的知道一旦矛盾爆發、將會是一系列的殘酷政變,這種一知半解是真的折磨人。
元月大饗,魏王、梁王取代皇嗣參獻。而今三月上巳日,又要冒出來一個升仙太子。如此頻密的政治符號加強,李潼可以確認他奶奶就是在玩火。
當然,武則天這一生都少有四平八穩的時刻。雖然歷史已經證明,她在這一時期就是當之無愧的權斗王者。
但現在有了李潼這個變數,他還真不敢確定他奶奶還能不能像原本的歷史上那樣攀過一山又一山,給他爭取到足夠壯大起來的時間。
無論趨勢已經如何不同,對於眼下的李潼而言,他最大的保護者還是他奶奶,立足於他奶奶的羽翼庇護之下,儘可能快速的壯大自身力量,從而掌握更大的主動權,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儘管心裡頗為牴觸,他還是不得不接受這一現實,取代原本的張昌宗,披上羽衣、控鶴蹈舞。
同時他心裡也略存懊悔,早知道局勢會這麼快進入如此莫測的地步,當時對楊執柔的示好不該拒絕的那麼乾脆。弘農楊氏關西大族,保持一個融洽的關係便能多一份助力,在接下來的震盪中也能更穩當一些。
至於做不做光源氏,有沒有感情,小命都要保不住了,管那些!
當然這一點懊惱也只是無聊遐思,當時他如果真跟弘農楊氏確定聯姻的話,後續一系列的變化未必會發生,起碼他奶奶不會對他有這麼大力度的扶持。而如今,這份扶持顯得過猶不及,拔得太高了。
無論李潼心裡怎樣一個感受,上巳日慶典的各項準備工作仍在如火如荼的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