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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館這一批考生乃是當年聖人親自監考挑選,裴耀卿少有才名,詮選成績卻這麼差,似乎幾年集英館教育都無有長進。而選司官員們也很刁鑽,九品的職位也不少,卻獨獨發授給他一個集英館主事的卑職,意思是你還差點火候,回爐再造吧。
所以不獨宋璟見到裴耀卿留在大內心頭火大,聖人也被這小子搞得挺沒面子,借著集英館日漸顯重,得直延英殿之際,將這小子召來補課,不能弱了天子門生的名頭。
裴耀卿雖有侍臣之近,但卻無參機樞,整日除了供奉筆墨,便是埋首於書山牘海之中,可謂苦不堪言。
聽到裴耀卿自言見拙、並不矯飾,宋璟臉色才略有好轉,但仍嚴肅說道:「集英館創設,館生受學所費皆公庫開支,仕途未進、君恩已享,才學深淺已經不是一人私計。小子雖有家世可憑,但若不知見恥補短,日後休想得有著緋之日!」
裴耀卿聽到這話也是凜然受教、垂首應是,眼下可不再是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尋常教誨,而是即將入朝的宰相對下員卑職頗為嚴厲的告誡。
「眼下中書李相公、禮部張侍郎尚在殿中奏事,學士不如暫請移步別廂稍作等候。」
受過一番教訓後,裴耀卿又連忙說道。
宋璟聞言後又向殿門處張望片刻,見短時間內聖人的確不暇召見,於是便點了點頭移步別廂。
他日常為人方正嚴謹,雖然比不上張仁願那種變態,但對儀容舉止自我要求也都極高。特別是在即將面見聖人的時候,心情不免更覺緊張,唯恐失儀失禮,務求要以最好的儀態面目拜見聖人。
黎明時便從城外館驛起行、入城後又是一番奔波,此刻他也的確想找一個私密地方收拾一下儀容。裴耀卿又是較之官場同僚更加親厚的一個關係,他也想藉機問一問原本的集英館生各自前途如何,若真都像裴耀卿這麼不爭氣,稍後入拜時,還要為此前的失職羞愧告罪。
第1001章 天棄其類,錯愛必傷
延英殿中正在奏事的兩員乃是中書侍郎李嶠與禮部侍郎張說,所進奏的主要是今春科考事宜。
經過朝廷多年的大力推廣,科舉諸科已經發展得甚具規模,到了今年應考諸科的貢舉人數也是連攀新高。在見到禮部呈送已經注名應試的舉人名單時,聖人自有一股天下英才俱入吾彀的欣喜。
雖然應試舉人已達新高,但朝廷過去數年也積攢了豐富的科舉經驗,特別開元初年先後將科舉進行糊名制並轉為禮部籌辦這兩項重要的改革,到如今早已經形成定式,今年也不需要再作什麼大的調整。
雖然眼下科舉還沒有正式舉行,但從去年入秋開始,諸州貢舉人便開始陸續入京,到現在也在京城中廝混多時,不乏一些才學有成者已經脫穎而出,聲名頗受傳頌。
過去數年,朝廷針對科舉屢有杜絕達官顯貴加以干涉影響的規令,所以如今的干謁之風並不怎麼盛行。
但這並不意味著那些應舉的士子們無從顯耀才學,像從去年秋里便開始舉辦的各種文會,以及翰林院所主持的華文館也應時蹭熱點的編修了幾卷當年應舉士子的詩文精選。
特別是後者,從開元五年編修至今,已經被譽為是禮部科考的風向標。大體上只要詩文能夠選入其中,那在科舉考場上只要發揮正常,便會大概率的應試及第。
像是第一年的詩文選粹,便湧現出名動兩京的《應制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乃樂府舊題,早年聖人微時便有著新,只得兩聯四句,但已經是氣象非凡。
之後常有時流因之續寫,擬以應制為題,也都頻出佳篇。隨著時入開元,更成了一個士林文壇中長盛不衰的詩文遊戲,凡所稍具詩名的才流,幾乎都有應制春江詩作。
這麼多才流參與,春江題再想出新驚艷已經殊為不易。而就在開元五年,吳中應試舉子張若虛再有新篇問世,同樣是以聖人故題續擬,可謂是文采富麗、意境綿長。
這一首《應制春江花月夜》一經面試,便廣受傳頌,特別是獲得了時任太常少卿的詩壇領袖沈佺期的激賞,認為與聖人故題文辭意境最相統合,盛讚為此篇一出,余者春江筆可以悉數停止。
更有傳言說,當年就是因為沈佺期對張若虛的欣賞,所以才奏請朝廷由華文館編修舉人時文選粹,而張若虛也果然在當年便應試及第且名列前茅。因此在士林民間,這每年精選的詩文選粹又被稱為春江榜。
民間各種傳言真假參半,但有關此事倒也基本符合事實。
當年聖人以兩聯四句《春江花月夜》勾引著沈佺期幫助自己翻新《萬象》大曲,可以說是獲取到了步入人間的第一桶金,沈佺期也因為從龍於微而仕途顯達。
但官場上的得意仍然不能彌補《春江花月夜》的遺憾,畢竟這是他與聖人君臣情誼的開始與見證。聖人擱筆不續,而時流凡所續筆雖然也不乏美篇,但總覺得頗違聖人舊句的氣韻。
李潼還記得,當年沈佺期在坊中得聞已經傳頌開來的張若虛春江詩後便驚喜不已,甚至在傍晚時分還返回皇城,將全詩錄下並連夜送入大內。
春江詩究竟怎麼回事,李潼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之所以只開了一個頭便擱筆不寫,也是希望能給後輩留一出頭之日,張若虛此題究竟何時擬出他也並不清楚,但眼見到在自己的啟發之下於應舉當年便全篇面世,他也為此欣喜不已,更有一份穿越千年與古人詩文結緣的奇異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