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2頁
之後幾日,李潼特意抽出時間陪伴抵達長安的家人,當然不好再像此前那樣出入街曲,也只是在邸中閒戲。畢竟內衛新組未久,無論是監察地方還是宿衛京畿,都還需要一定的時間鋪設磨合。
幾天後,自安西歸朝的王孝傑途徑長安,李潼自然需要出面接待一下,所以也特意吩咐大行台官佐們準備一場宴會,用於招待王孝傑。
第0643章 孝傑率直,目中無人
當王孝傑的歸都隊伍抵達長安城郊時,李潼登上城西金光門城樓向城外一瞧,看到那浩浩蕩蕩的隊伍綿延數里,還以為王孝傑直接把安西駐軍給帶回來了。
王孝傑這行儀實在誇張,前後奔走行員兩千餘眾,牛馬幾千馱。應該還有一些西域的商隊跟隨一起入關,如此便組成了一個幾近萬人規模的大隊伍。
這一支隊伍光入城便鬧哄哄的經過了半個時辰,當然王孝傑也並沒有倨傲的讓雍王於城門內乾等,提前脫離了隊伍,在行台官佐的引領下來拜見雍王。
李潼下了城門當街而立,及見王孝傑趨行至前便要大禮拜下,自己也上前幾步,伸手托扶並笑語道:「王尚書不必多禮,大禮生受,實在讓小王忐忑。」
然而王孝傑轉望左右後還是拜了下去,起身後撣袍正色道:「私第相見,可以從簡。但眾目加望,還是要莊重一些。關內人情不乏桀驁之處,殿下居治此間,簡禮折威並不可取。」
聽到王孝傑這麼說,李潼對他增加了不少好感。
但接下來王孝傑的話,又讓他有些無言以對:「唐老將軍與我,並是京兆寒素壯士,彼此共事甚歡,情誼並不短淺,人情上也難免同喜同厭。所以對殿下,自然多了幾分親近,屈膝壯勢,不在話下。」
李潼聽到這話,只是一咧嘴,他入世以來接觸過的時流各種各樣都有,但像王孝傑這麼言談直白的還真是少見,唯恐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凡有所感、俱訴言表,直白的戳人肺管。
接著行台官員牽來座駕,供人騎行。看到那駿馬,王孝傑又有話說:「國中非無良馬,但侍弄的太精緻,少了幾分風霜經染的精悍氣。卑職今次歸朝,於安西精選了五百良驥隨行。之後馬隊入城,先給殿下優選兩百匹充實駕廄。不是吝嗇,不肯全給,畢竟歸朝後多有人情呼應,難免要隨手給物,否則禮數便不夠周全。」
李潼聞言後又是一樂,笑呵呵向王孝傑道謝,看這禮貨分配,自己在其心目中還是分量不小,但卻為啥沒有因此覺得高興?
王孝傑看了一眼雍王臉上客氣的笑容,接著便又說道:「言雖論馬,但也是在說人。人若只是一味的榮養,不經風霜,不成大器。舊年神都朝中,卑職有幸於班列遠睹殿下風采,雖然貴介可觀,但也止於儀表拔萃。但轉年以來,雖音容難睹,事跡卻內外盛傳。
世道予人絕不會儘是虧薄,殿下與卑職,概是幽中奮起,於此想必更有體會。神都匡正,殿下誠是功壯,更難得揚志之際,人情兼撫。此情前書已有表達,但總覺未盡。特別驚聞殿下壯功青海之後,卑職便常與左右信言,一定要莊重拜見我唐家名王!」
說到這裡,王孝傑更上前一步,親自托扶雍王等馬,引轡略行幾步,再回望過來的時候,神情轉有幾分淒楚:「舊年洮河道之難,種種屈辱悽惶,深刻骨中,身入蕃中、輾轉卑活數年之久。不經此苦,不知心痛。刻骨之辱,殿下為我洗之,所以乍見言深,俱是肺腑之言。若有逾越冒犯之處,還請殿下見諒。」
從此前信書傳遞到現在見面交流,王孝傑憨直的形象已經在李潼心裡塑造的瓷實有加。
眼下聽到此人如此感性之語,李潼一時間倒頗感意外,片刻後才微笑擺手道:「王尚書言重了,小王也只是因人成事,言是大克蕃賊,但登隴之後,也只是略積統籌之勞,未至前陣親殺一賊,概燕國公等眾將士奮勇烈戰,才能大破蕃賊於青海。」
王孝傑聞言後卻連連搖頭,表示不認同雍王的說法,並繼續說道:「常之才略雖有可稱,但邊夷入朝,虧於威望,臨陣跳蕩、左右翼護乃至于堅壁據守,俱在其才器之內。但若說統攝三軍,令用必行,這不在他的才能之內。
卑職久與蕃國交戰,若欽陵之類,詭道深浸,一旦入其張設羅網,鷹隼難飛。唐家威統四極,軍中豈無二三悍勇鬥士,何以頻頻受制其人?唯欽陵斗勢而不鬥勇,料敵制勝,此亦卑職並諸將所不及。累與為戰,此前久屈不伸,只憾當時沒有殿下統籌為帥!」
王孝傑這一番話講出口,倒讓李潼對他了解更加全面。這傢伙評價起黑齒常之來,居然還大差不離。
按理說黑齒常之作為久鎮河源的宿將,本來應該威望極高,可是在青海交戰之際,居然發生了諸將違命爭攻的事情,可見在關鍵時刻,黑齒常之對將士們的統御力仍然不夠合格。
講到青海方面的戰事,王孝傑有太多意見要表達:「若說因人成事,說的正該是黑齒常之。殿下統籌於隴右,已經為其張設出一個必勝局面,然而常之竟然還讓欽陵全身而走,老將力疲情怯,不能竟功,實在是讓人扼腕。若卑職當時有幸居陣,哪怕窮追邏娑城下又如何?大勢在我,豈容賊寇遁走!往昔屈辱,必須誓死以報!」
言及於此,王孝傑一臉的惋惜,執轡頓足,大呼:「可惜、可惜!殿下天縱之才,身前卻乏勇將聽使,若當時卑職身在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