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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知運的懷疑是有一定道理的,類似的猜測與討論在鄯州大本營中也是不乏聲音。郭元振聽到這裡的時候,便正色問道:「將軍懷疑這些收撫的羌人之中存在著欽陵布置的人事險計?」
郭知運聽到這問題後卻搖了搖頭:「羌人春秋遊徙、生計迫使,本就是時代以來的積俗。如今莫離驛所收聚土羌,多為游離小部,罕有強壯部族。如今海西兵力匱乏,若欽陵果有將這些小部整合驅使之能,是絕不會捨本逐末、置入我方。
末將真正擔心的,還是那些本就勢大的土羌部族。此諸部自擅地理、慣於狡詐求榮、全無忠義節操,難免會有詐降待時、臨陣倒戈之詭變……」
莫離驛所收聚的土羌人口雖然不少,但分屬諸多小部,彼此之間或還有著錯綜複雜的矛盾衝突,甚至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成問題,可以說是真正最底層的蠻夷雜胡,想要進行有效的整合組織,沒有漫長的時間與苦功,根本就難以做到。雖有數萬之眾,但唐軍真要大開殺戒的話,裝備精良的千人足矣。
但那些有組織、有秩序的土羌大部則不同,他們本就是區域中的一方霸主,所圖謀的也不僅僅是生存,唐軍若要進行招撫接納,勢必要更加的慎重,否則便有可能遭到反噬。
講到這裡,郭知運便又將李禕傳召過來,讓他將此前招撫羌人木卯部的經過向郭元振匯報一番。
郭元振在聽完之後,先是稍作沉吟,然後才又說道:「你等諸位為王先驅,尚能不貪不妄、謹慎取斷,確是忠誠於事。但若憑此幾樁跡象便斷言這木卯部不足取信,我卻難作認同。
賊羌確是不義之徒,正因如此,有何理由篤忠噶爾家?今欽陵勢窮,有何巨利籠絡人心?依我所見,其部悖離海西是真,求降於我亦真,凡所遲疑姿態,俱因待價而沽。即便不投於我,亦必西投於蕃。」
郭元振這一番判斷也是極有道理,讓郭知運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受到固有成見的影響,下意識覺得這木卯部的投誠不可輕易接納。
但李禕這個年輕人要更加的氣盛幾分,聽完郭元振的看法後便又說道:「使君所見,確是周詳。但末將卻覺得,百巧不如一強,今我聖人親臨隴上,三十萬大軍整裝待發,何種悍賊不可雄壯破之?但能大軍群出,攻克伏俟城,又何必執著於此賊羌順逆與否?更何況,收復青海乃我社稷大計,豈容此賊羌從中漁利幸進!」
聽到李禕這麼說,郭元振拍掌讚嘆一聲,並不吝誇讚道:「年少氣盛,是家國之福。校尉有此壯聲,難怪就連聖人都贊此郎必成宗家璋器。但是……」
講到這裡,郭元振先是頓了一頓,然後抬手吩咐他的隨從們散開、將帳內此處空間隱隱隔開,然後才望著郭知運說道:「聖駕親臨隴上,所圖不只海西一地得失。須知青海之外,西康亦我領疆,仍遭蕃賊劫掠。噶爾家一部誠不足抗禦我王師大軍,可若迅猛除之,蕃主必將逡巡不前,頓師西康,屆時我大軍若再圖進取、則成疲師,賊自擁以逸待勞之利。」
聽到郭元振這麼說,郭知運才知道原來聖人的視野並不止於青海一地的收復與否,而是上升到與蕃國之間整體的國力對抗。換言之,聖人是要以青海為誘餌,將蕃國本土的大軍引來青海進行一場決戰。
見郭知運露出恍然之色,郭元振也微微一笑。
吐谷渾的滅亡對大唐而言的確是影響極深,不獨極大的破壞了大唐的邊防布局與羈縻秩序,之後大唐在青海幾遭挫敗,不獨損失慘重,更直接打斷了大唐對外擴張的步伐。因此,收復青海可以說是大唐朝野內外的一個執念。
但若僅僅只是收復青海,並不足以完全補償大唐於此所遭受的損失與付出的代價。而且這樣一個單純的戰略目標,也並不值得聖人御駕親征。
聖人既然親自來到隴右、坐鎮指揮這一場青海大戰,那就勢必要與吐蕃這個崛起於高原、屢屢挑釁大唐威嚴的政權分出一個勝負。
可占據海西的噶爾家與贊普不睦、甚至遭到國中的排斥與放棄,若僅僅只是消滅噶爾家、收復青海,既不足以對吐蕃國力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也不能說大唐就戰勝了吐蕃。
所以,大唐這一場戰爭如果想獲取到最大的戰略成果,就必須將吐蕃本土的軍隊吸引到青海來,彼此進行一場決戰。
如果在蕃國本土主力抵達青海之前,唐軍便消滅了噶爾家,這無疑會讓此戰的戰略意義大打折扣。噶爾家遭到大唐與吐蕃的雙重排擠壓制,已是強弩之末,但即便如此,大唐仍要投入如此強軍,甚至聖人親征,那噶爾家可以說是雖敗猶榮,而大唐則就勝之不武,很難通過這樣一個戰果營造出強大的震懾力。
而在吐蕃方面來說,客觀上雖然失去了青海這一重要的疆域版圖,但實際上此地本來就不是贊普親自管理,長久控制在噶爾家手中形同割據,就算失去了,實際的損失也很有限。
蕃主雖然不失年少氣盛,但也未必會再繼續向青海進軍,更大的可能是藉此在國中營造一種同仇敵愾的氛圍,穩守吐蕃本土並繼續消化得而復失的西康。哪怕勢弱一時,但蕃土地勢易守難攻,唐軍想要有效打擊其本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足夠吐蕃爭取戰略上的轉機。
只要守住吐蕃本土不失,那麼未來的青海便是吐蕃君臣齊心的用功之地,畢竟青海得失關乎到吐蕃這一政權的前程出路,而噶爾家借兼併青海崛起的經歷也將會成為吐蕃無數夢想出頭的豪酋們的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