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7頁
李潼臉色肅然,並不搭理群員呼聲,只是緩步入前,俯身看了一眼棺中嗣相王屍體,片刻後驀地揮拳砸在棺木上,繼而抽出佩劍,遙指裴思諒等人怒聲道:「爾等罪則罪亦,竟敢如此惡罪加我元親,使天下笑我宗家失義!嗣相王是我皇叔元息,生人即天家瑰玉,豈會受惑於胡膻邪說!」
「臣等知罪,死不足惜。然所言諸事,亦罪證確鑿,惟乞監國元嗣並朝堂諸公明正審裁……」
諸員仍深跪在地,另有甲員則將一些首級、人犯以及往來的文書呈送上來。
眼見到這些證物呈現,李潼神情也是一黯,雖然慚愧於自己殺人誅心的行徑,但還是當場宣布以刑部侍郎杜景儉為宰相、會同諸司,將此事嚴查到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之後,在群臣力勸之下,李潼仍然固執己見,親自徒步引送嗣相王棺槨歸城。
這一個態度,既是做給群臣看,也是向躺在棺槨中的堂弟表達一份自己的歉意。發生在太原城的一系列動亂,細節他也並不盡知,但有一點能夠確定,那就是他這個堂弟絕對沒有膽量做出勾結突厥、分裂國家的惡事。
但無論有沒有膽量都好,這一個罪名註定要扣實。因為他是大唐元嗣,是需要絕對正義,同時也不能容忍任何分裂社稷的罪行。
眼下都畿形勢雖然越趨穩定,可四方反饋回來的消息也越來越多。河北方面,繼相州刺史孫佺舉兵作亂之後,另有邢州、趙州、冀州等諸州拒應朝廷制令的宣達,而這幾州官員都是他四叔揀授。
李潼根本沒有時間去與他們掰哧是非,只能在最短時間內統合輿情聲調,凡有不服從朝廷制令,無論任何理由,統統都是悖逆之徒。而且因為這幾州人事阻斷,一直到現在為止,朝廷甚至都不知道契丹究竟有沒有繼續寇掠河北。
與此同時,突厥默啜這個機會主義者也並沒有就此安分下來,位於朔方東北的東受降城附近已經開始出現突厥騎兵活動的痕跡。
在如今的朝廷對突厥態度強硬堅定的情況下,默啜如果想招引、籠絡漠南那些羈縻州勢力,極有可能會打起他四叔一系的旗幟。所以李潼也必須要提前把這條路堵死,讓諸羈縻州不能以此為藉口騎強反覆。
當隊伍一行抵達皇城西麗景門的時候,相王家眷們已經等候在此,連日服喪已經形容憔悴,再聞如此噩耗,一家人更是悲痛欲絕。及見嗣相王棺槨進前,紛紛行走上來趴在棺上號啕大哭,那淒楚畫面令觀者無不大感酸楚。
「多謝堂兄引我阿兄歸國,元嗣國事繁忙,不當再以私情長擾,我兄弟自扶棺歸宮,請元嗣殿下歸堂理政……」
家中噩耗接連發生,極短時間內李隆基就變得成熟起來,扶棺悲哭片刻,又轉過身來對李潼長作一禮並說道。
李潼微微欠身,還未及開口,另一側宋璟卻出班發聲道:「嗣相王仍有案事系身,不當奉入宮閣安置。若推案不為清白,一身罪孽恐污先靈!」
「你、你胡說!我阿兄怎麼會、怎麼……懇請堂兄垂憐!」
李隆基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先是怒視宋璟待要爭辯,頓了一頓後又轉向李潼悲聲道:「日前還是滿門和樂,少息深得父兄關照,轉眼禍如天崩,讓人淚乾斷腸……」
「宋學士退下吧,此事我自有決斷!」
李潼這會兒也皺起眉頭,指著宋璟不悅道。
然而宋璟聞言後卻並不退避,索性當道跪拜並大聲道:「臣不知殿下有何決斷,但料想無非厚恤人情。相王一門哀事連舉,確是人道之悲。但若嗣相王論罪為實,身幸則國悲,身隕則國幸!殿下於宗家則元嗣,於社稷則獨梁,或懷仁存恤縱於私情,然在事者將何所投效?
此案內涉河北、河東之不臣,外及關山漠南之不化,案事仍晦,嗣相王若先徇情入堂,微隙先裂於宸居,必有鴻溝彌張於天下!天下為大,治大則必以嚴明,一家為小,小睦唯守於分寸!亂典刑而彰私情,明主所不取。內之不臣、外之不化,若趁隙遁於法網之外,來年同為悲聲者,恐不只一家!」
隨著宋璟一番陳詞,接著又有數人出班,包括新任宰相併接手案件的杜景儉等都發聲贊同。
李潼在沉吟一番後,才稍作讓步,不再將嗣相王與相王同堂停棺,而是先停棺於皇城宗正寺官廨中,並由自己親自送入,著一員六品朝臣於此專護。
「堂兄少壯當國,只有威重,才能眾畏。今悍員當道勸阻,以狂大之言干涉宗家私事。彼員得於直名,堂兄你卻冤受薄情之譏。這樣的心機,不是純人……」
離開宗正寺的時候,李隆基又行至李潼身邊,垂首低聲說道。
李潼聽到這話後先是一愣,片刻後嘆息一聲,拍拍李隆基的肩膀說道:「三郎尚身短齒幼,不必先逞心眼之明。」
有關嗣相王勾結突厥的案件審查的很迅速,一則案情事關重大、獲得朝野廣泛關注,朝廷也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宰相領銜、諸司協同。二則案情所涉罪證也已經被收集的很完整,不需要再浪費更多的時間進行取證,只需要把相關諸種整理出一個紮實、經得起推敲的邏輯出來。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作為罪案重要一番的突厥默啜,於漠南宣稱已經獲得大唐朝廷的招撫冊封,號為歸德護國可汗,並自領勝州都督,以此號召河曲六州原東突厥降戶們渡河返回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