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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聞言後,神情淡然的反問一句。
楊知慶自然感覺到雍王情緒不佳,聞言後只是尷尬一笑,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程政見狀便也上前,大概覺得剛才與雍王交談氣氛還不錯,於是便入前笑語道:「介國公雅為國賓,尊在王公前列,既入關前,禮當迎見。」
「誰人教此妖異之言!」
李潼剛才還是淡笑著,聽到這話後臉色卻陡然一沉,頓足怒聲道:「若朝廷真以國賓之禮相待,榮養都畿,我自當出入趨迎介國公!但何者亂臣,進此妖用,竟使介國公蒙塵逆旅、走使勞頓!行台甲力盛養,所待匡正,介國公但有一言斥我失禮,我自率甲入都,斬此亂臣!若不然,承恩殊加鎮國重號,介國公見我不拜,所恃何者!」
「請介國公落車!」
聽到雍王殿下斥聲,潼關眾將士頓時捶甲怒號,一時間聲震於野,甚至就連大河濤濤浪聲都被壓過。
關前眾朝廷將士們聞此呼喊聲,一時間也是駭然色變,普通士卒尚且不明所以、唯是驚悸,但兩名南衙將領並介國公車前諸使員則就神情驚變,心中暗呼糟糕。
國朝二王,周介公、隋酅公,此二者地位超然,為國賓友,不入臣班。太宗貞觀年間,送櫻桃給酅公,言奉則以酅公為尊,言賜則以酅公為臣,最終是聽從虞世南建議言餉。從這一點,可見二王之後地位超然。
所以按照正常的禮儀制度,雍王見介公是要作禮尊敬,當然前提是介公乃二王之後。
但在永昌年間,唐家所尊的二王三恪發生了變化,以周、漢為二王,舜、禹、湯為三恪。這當中的周可不是北周介公,而是先周姬氏。
這一次改立二王三恪,雖然是武則天為自己代唐履極而做的準備工作之一,但畢竟是以大唐朝廷的名義而定。
如今國業雖然歸唐,但這一前制卻沒有明文改變。畢竟李旦自己都還沒有返回關中祭祀祖陵,就不要說給二王之後正名、恢復地位了。
介國公地位超然,一則在於唐家創業以來的積習、從武德以來便以周隋為二王之後,二則就是其家之於關隴勛貴群體的非凡意義,畢竟就連八柱國之家都是端過宇文家飯碗的。
但其實從正規的禮法而言,介國公的地位並不受到法律的保護,認不認看你自己的態度。
這就是李潼惱怒的原因所在了,朝廷以介國公西來,就是為了逼他表態。
他如果向介國公見禮,那就代表著認可朝廷革命以來各種禮法改制,包括目下朝中裴炎平反等一系列熱點事件,甚至需要考慮該不該迎皇帝西歸祭祖。
可如果他不向介國公見禮,那就是否定所謂的革命成果,否定自身在革命中的功勳,乃至於是與關隴集團劃清一個界限。
畢竟,二王如今雖然不得法禮承認,但長久以來就是關隴集團所信奉的唐業正統來源。任何質疑這一點的人,都可以說是關隴集團的敵人。
二王三恪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國家賓朋的禮法問題,更直接決定著王朝法統性有何而來。
以周、漢為二王,摒棄當中的魏晉南北朝,這種正統追定並不發源於武則天,早在隋朝就有大儒王通為代表的關東人士在倡導此議。初唐四子的王勃之所以這麼倒霉,就在於他也不自量力的加入到這種討論中來,秉承他爺爺的主張。
甚至於就連李潼的亡父李賢,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說是這種爭執的一個犧牲品。
高宗李治對於擺脫關隴門閥進行了諸多嘗試,也卓有成效,但在改變二王三恪這一問題上,仍然有所保留,不夠堅決。李賢作為其太子,就充當了一定的投石問路的棋子作用。且不說府中員佐配給,單單其所修頗具學術價值的章懷注,就可以說是繼學南朝。
在這一點上,可能李賢探索的太遠,做的甚至超乎高宗想像,所以讓高宗都隱生忌憚。這或許並不是李賢被廢的最主要原因,但起碼是有一定因素在其中。
李潼雖然常說沒有接受太多他老子的遺澤,但其入世之後,江南人士對他分外熱情,除了時勢所致,也有一定的此類淵源在內。
捋清了這一條線,就明白了朝廷使派介國公西進的險惡用心。對此李潼自然不接招,他之所以來到潼關,也不是為了迎接介國公,只是為了把其人堵在潼關以東。
你說他是國賓,結果你把他當狗使喚,還讓老子行禮,這特麼是什麼道理!
真要抬這種硬槓,搞意識形態鬥爭,老子現在就殺去洛陽、你信不信!
第0716章 義無親疏,有感而發
雍王一通斥言並潼關內外眾將士們怒聲,頓時讓關前氛圍變得緊張且肅殺。
朝廷所使派的禁軍眾將士們,自然不知太過深刻的權斗曲隱,只覺得自己一行徒眾護送雍王家眷西行,縱無功勞、也有苦勞,結果非但沒有得到善待,反而被堵在關前遭受一通訓斥並威嚇,心中自然難免憤懣,只覺得雍王驕橫跋扈。
因此他們也紛紛持刃手中,頗有見勢不妙便要大打出手的架勢。
尋常士伍們或可勃然意氣,但帶隊這兩名南衙將領多多少少是能感知內情,自然不敢真的縱容局面搞到要動戈於潼關關前。
行台突然演武於潼關西境,已經讓朝廷緊張不已,此時眼見到雍王態度強硬,心中更怯三分。兩人彼此對望一眼,楊知慶留此試圖安撫雍王,程政則匆匆返回介國公車駕前與諸使者們緊張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