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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李氏子弟與武后天然立場上的衝突,李潼是真的覺得武則天是一個偉大的人。言之偉大,不在於帝王功業如何,而是作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勇於野望,勇於踐行,人間的規矩約束不了她,永遠不被已知的見識自我束縛,將人生之價值發揮到極致,開天闢地第一人!
人生從無僥倖,無非坐言起行!
當李潼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內心裡那種不甘,儘管思及前路艱辛,仍然難免軟弱,但對軟弱的品嘗,只會勞神傷志,於事無補。他現在需要確定的,是活下去這一目標,以及圍繞這一目標該要怎麼做?
是的,求活是李潼給自己樹立的大目標,而非打倒奸後武氏、光復李唐江山這種狂妄念想。當然也並不排除未來隨著境遇改變,李潼的目標也繼續拔高,但就眼下而言,這真是不切實際的狂念。
武氏得以坐大,大而言之在於庶族地主向傳統貴族秩序發起衝擊,小而言之在於高宗李治十數年如一日的縱容。二聖並尊,一個女人在原有政治生態中能夠達到的最高尊榮,早在李治在世時期,武則天已經得到了,之後種種突破,都是立足此前已有的基礎上。
武則天能夠成為諸夏傳統中惟一一個女皇帝,在於世道的因緣際會,在於手段的高超絕倫,一步一步,紮實無比,絕不是一兩個微小的變數能夠扭轉的。
儘管還沒有見到武則天其人,但是方才所見上官婉兒那玲瓏心竅、謹小慎微的言行方式,給李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因此明白,想要在武則天煌煌慈威之下得於生存,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更何況他血脈里就存在著原罪。
其實某種程度上而言,上官婉兒的事跡也大值得李潼去效法。上官婉兒祖父上官儀諫言高宗廢后,武則天絕對是將這老傢伙恨進了骨子裡,但是對於罪戶之後的上官婉兒卻能愛才留用。
這也說明武則天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弄權姦婦,她是有著真正政治家的格局、襟量。
這也給李潼以啟發,那就是他如果想活命,就絕不能只在武則天心目中留下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孫這樣一個印象,在此之外,必須要展現出超出血脈的價值與用處。
其實房氏臨走之前,也給李潼留下了提示,那就是將他的死而復生往祥瑞方面去攀附,讓他的存在成為武則天得天眷深的一個證明。
但這當中又有一樁隱患,那就是他不僅僅只是武則天的庶孫,身上還流淌著李唐宗室的血!他能死而復生,是不是又意味著李唐社稷得天眷深,不可逆奪?
一件事情,兩種解釋,所帶來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生死殊途!所以留給李潼的時間並不多,如果他不能將事態往好的方面去引導,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賁士沖入,將他亂刀砍死!
第0004章 醫博士沈南璆
此時的太初宮禁中,氣氛同樣很壓抑。
雍王太妃房氏此前以死相脅要見永安王李守義,令得這消息快速擴散開,漸有無從遏制的趨勢。雖然有上陽宮來使上官婉兒嚴令噤聲,不得再傳誦議論,但悠悠之口如百川橫流,又哪裡能夠堵住。
此時的上官婉兒也是一臉的惆悵,她是值宿上陽宮的待詔女官,太初宮發生的事情並不歸她監理。可是此中消息奏入上陽宮後,其他女官各有任事,只有她正在空閒。
死人復活這種妖異事跡,不經調查清楚、作出結論,又怎麼能上奏太后?太后身兼內外國事,可不是什麼閒庭描眉的無聊婦人,一分精力、一刻時間都珍貴得很,自然不能以雜事相擾。
原本若事情只局限在夾城五殿後,處理起來也簡單,只需詢問有涉人等並親自審問永安王一番,便可整理上奏,交由太后自決如何處置。可是現在,由於雍王太妃這一鬧,甚至就連監工明堂的外廷官員都隱有聽聞,事情就變得棘手起來。
但無論事態如何,上官婉兒既然來到太初宮,便必須要儘快拿出一個結論來,否則便無從復命。
「啟稟才人,雍王太妃已經送歸瑤光殿,並請宮醫就診……」
上官婉兒坐在九洲池邊遊船上,聽到宮婢匯報之後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她這個才人名分嚴格說來不合章制,乃是舊年太后還為天后時,將她留用身畔而賜予。之後天皇賓天,短短兩個月時間內,大唐接連兩位聖人臨朝,而她嚴格上說來應是天皇嬪御,不宜再留舊號。
但她始終追從天后任事,天后忙於內外事務,也無暇顧及她的名號問題這些小事,至今也沒有做出調整,只能如此尷尬續用著。
從內心而言,上官婉兒是比較同情雍王一家,特別今日親眼所見太妃房氏之決然自殘之後,這份同情更加重許多。如果有可能的話,她也希望能夠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稍作關照。
可是現在由於房太妃反應過於激烈,事情已經很難再小範圍的秘密解決,上官婉兒也不敢輕易流露出對雍王一家的同情傾向。這倒不是說房太妃做錯了,事實上事態如果能夠向好的一方面發展,鬧大了反而是有好處。但若是向壞的方面發展,只怕雍王一家很難度過此厄。
現在的局面,可不是好壞參半的情況。最起碼在上官婉兒看來,這件事轉壞的機率很大。
無論永安王死而復生是不是真的,傳揚在外總是橫生枝節,太后此際正忙於應對宗室諸王的潛謀,難有精力旁顧,按照過往行事風格,很有可能會直接將此事摁殺在萌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