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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兗州士人大多不願出仕曹操,豫州則因初定,士人們亦皆觀望,可是等到曹操把天子給挾持到了身旁,以朝廷之命行文徵召,那些傢伙就紛紛地束裝而行,趕緊到許昌來捧臭腳了。曹操某次就得意洋洋地對是勛等人說:「若非孝先、文若、宏輔、仲德使某奉迎天子,安得如此人才廣聚啊!」
這些人當中,就也包括了那位小字萬億的李通李文達,雖然是勛早就給他寫了薦書,但他還一直猶豫,不肯依附,直到車駕幸許,才趕緊率部曲五百人往歸曹操,被任命為振威中郎將,仍然屯駐在汝南西界朗陵一帶——至於他的老鄉陳恭,則跟原本的歷史上一樣,被妻弟陳郃謀害,陳郃旋為李通所殺。
拉回來說,荀彧為尚書令,等於曹操在內朝的代理人,此外,曹操還任命程昱為尚書、鍾繇為御史中丞、董昭為符節令,加上是勛,一起作為荀彧的羽翼。是勛心裡明白,自己不管怎麼說也是曹操的姻親,信任度很高,不把自己安插到朝廷中去,那實在是太過可惜了呀。
傳報天子召見,於是是勛從僕傭手中接過一方托盤,托盤上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六卷竹簡,下三中二上一,正好壘成一個金字塔形,他雙手捧著,就大步邁上了台階。幾名當值的郎官趕緊過來相助,嘴裡「是議郎」長「是議郎」短的諛詞如涌,甚至還有一位揮起袖子,跟在後邊兒給是勛扇涼。是勛覺得頗為好笑,心說雖然宮中不用宦官,但這些青年郎官的德性,對上官卑躬屈膝,對下僚頤使氣指,其實也跟宦官沒多大區別嘛。
進了正殿,就見獻帝……哦,這時候還沒有這個諡號,只能稱為「天子」,是勛自己心裡,可是老實不客氣地直接叫他「劉協」——就見劉協端坐在几案後面,左手展開一卷竹簡,右手提著筆,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肯定不會是寫詔令啦,這年月根本就沒啥公務需要皇帝自己處理的。
劉協本年虛歲十五,就是個半大孩子,雖然歷經艱險,儀態頗為老成,而且天性聰敏,又勤奮好學,但還真沒有什麼威勢,遑論所謂的「帝王心術」了。他見到是勛進來,趕緊就放下了筆。是勛跪拜稽首,劉協趕緊一伸手:「是卿快起來。」等到是勛站穩當了,劉協便興致勃勃地說道:「昨聞少府所言,道是卿曾於襄陽學宮之內與儒者論經,座中竟無可詰難者。不想鄭學之淵深,一至於斯!」
劉協嘴裡的「少府」,便是原章陵太守黃射黃公禮,是勛建議曹操把他留在了許昌,這一來是為了示好於黃祖,二來也是為了牽制劉表。黃射由外任的太守入為中二千石,九卿之一,當然是非常滿意啦,就此三天兩頭的在天子面前說是勛的好話。
是勛拱著手回復天子:「黃少府昔日並未與會,所言有所誇大。臣所與論者,皆當世之大儒也,安能盡屈之?」言下之意,我打不過他們全體,打一兩個還是沒問題的。
劉協沒有仔細琢磨是勛的話,仍然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前日遣人往青州去召鄭康成,卻稱病而不肯赴許。若得鄭先生入朝,重訂五經……」說到這兒,眼角才瞟到是勛背後幫忙端盤子的郎官:「是卿攜來何書啊?」
是勛一擺手:「荊州劉牧使宋仲子、綦毋廣明作《五經章句》,所成詩、書,贈之與臣。此為《風》也,臣已抄錄得,乃將原本,並臣所注文,進呈陛下觀覽。」他已經把《詩經》的前三卷,也就是《國風》部分都注完了,後面的雅、頌有點兒無趣,暫且擱筆。這半部《詩經》和「是注」,他讓人抄錄了兩份兒,第一份已經在昨天獻給了曹操,第二份兒拿來獻給天子——自己的經注要想產生一定的影響,從而使士人樂意接受、願意研讀,走上層路線是最便捷的法門啦。
劉協挺高興,當即讓那名郎官把竹簡給呈上來,自己解開一卷翻了翻:「朕正欲觀卿之注也——劉表保安地方,專心於文事,本循吏也,奈何趙邠卿有奏,說他僭越王章……是卿可知此事嗎?」
是勛說臣知道,於是當即就把劉表郊祭天地和打出九旒龍旂的事兒添油加醋給打了小報告。劉協皺皺眉頭:「朕嘗聞劉璋在益州僭越天子儀仗,如今劉表又是如此……難道便連宗室也不可信了麼?」
是勛趁機說:「臣以為,宗室最不可信。是非父子兄弟,血統疏遠,其忠心未必過於外姓之臣,而僭越之意反易熾烈。昔有吳、楚七國之亂,又有淮南逆謀,皆因諸侯王據地自守,而又有承繼大統之名分也。今宗室在外為牧,亦赫然有割據之勢,陛下不可不察。」
劉協點頭:「是卿所言是也。」
是勛跟天子聊了一頓飯的時間,七成談經,三成論政,完了就退至殿外。應對之時,他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辭,儘量不提任何相關皇權的話題,而光說社稷、百姓,對於時局,所言「大一統」,也是統一在中央朝廷之下,而不說統一在大漢天子之下。
他並不知道自己這麼說能夠產生何種效果,能不能在潛移默化之下點醒劉協——你就別再做啥手持國柄,重光漢室的美夢啦。劉協要是夠聰明,肯老老實實當曹操的傀儡呢,這人生要踏實、平安很多,起碼,不會再被人當著面兒把老婆拖出去一直關到死啦(還有一說是當場處死)。
是勛每天的工作也就這樣了,有事應召,沒事就陪皇帝聊聊天兒。這眼瞧著日才過午,家眷還都沒從鄄城接來呢,回家也沒啥意思,不如……老子還是去司空府上轉轉圈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