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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李賀這般汪洋恣意之作,若改成魏晉風格,難度那是相當大的,而且飄渺靈動之性,也容易大打折扣。然而是勛想啦,反正不拘格式,我又何必一定要魏晉風格、建安風骨呢?從今往後,建安風骨有我一份來創造!只要文法、詞彙、韻腳符合這時代的習慣即可,其餘皆可肆意為之也。
而且他前世就非常喜歡李賀這首詩,時常誦念,《苦晝短》的整體韻味已經深深鏤刻進了心中,只要略加整理,即可如有源之泉般噴薄而出。終究是勛來到這一世也那麼多年啦,假裝文人墨客也非一朝一夕,多少受時代風俗的影響,若真論起詩文來,自然無法比擬王粲、陳琳等大家,但亦非昔日……前輩子之吳下阿蒙也。
於是在吟完前四句:「何言德行兮,不如且行酒。月日自寒暖,飛光煎人壽……」以後,他略一停頓,隨即鏗鏘有力的詩句便順暢而流——
「……乃見食熊則肥,食蛙則瘦。聖賢共愚氓,同日而俱朽。西北海之外,有龍銜其燭。我欲剖其首,並斷其足。使之朝不得回,暮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或食白玉。嬴政轀輬車,八馬正躑躅。變故自非常,逝者如斯速。但知自愛者福,自強者祿!」
德行再高又如何?人生照樣坎坷而短暫,聖賢如孔子、鄭玄,亦終將化為一掊黃土。至於求仙長生,更是無稽之談,那麼應當怎樣度過我們的人生呢?詩眼便在結句——「但知自愛者福,自強者祿!」要靠自己的努力,使得人生不再虛度,即便短暫,亦能光耀千古!
是勛此詩並不僅僅應付差事,也非僅僅獻給曹操,他同時也暗暗地對自己說:即便朔州之事,無果而終,即便朝廷內外,再多明槍暗箭,即便人生如履薄冰,再如何艱辛坎坷,只要我肯於付出努力,便一定能夠向自己的理想穩步邁進。老天作梗又如何?中原之統一已經提前了好幾年,那麼重興中國,鎮定塞外,也並非遙不可及的幻想。吾既到此,歷史必將改變!
【變故自非常之卷十二終】
死生何所期之卷十三
第一章、分州荊襄
長江洶湧澎湃,蜿蜒東注,其於南郡境內作大彎折,自夷陵而向東南。這一段江面出於兩山之間,驟然寬闊,流速亦漸趨緩慢。其兩山,江西為荊門山,江東為虎牙山,皆巍峨高峻,如挾水勢而兀立於平原之上。
正當仲夏,虎牙山間長草如織,喬木盡綠,就中緩緩行來三騎,少頃便已至高崖之上,俯瞰千古奔涌不息的大江,難免生出天地浩大永恆,而人生渺小短暫之慨嘆來。
左手的是一位年輕人,中等身材,相貌甚為普通,頷下略有些短須。他身著儒衫,頭扎素巾,左手搖扇,右手舉鞭而指:「從此溯江而上,自巫縣而至魚復,即蜀矣。蜀中千里沃野,而四方險塞,人所謂『天府』是也,高皇帝因之而成帝業——主公其有意乎?」
被他稱為主公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方面廣誼、濃眉大眼,頷下濃須,身著戎服,頭戴皮弁,斜插雙羽。聞聽屬下所言,這位主公不置可否,依然面無表情,只是似乎非常認真地眺望著山下的江水之勢。
三騎中最右側那位,比先前說話之人年長,但較中間的「主公」為少,寬肩厚背,體格頗為雄健,偏偏亦著儒衫,只是腰系的並非絲絛,而是皮帶,上懸一口大劍。「主公」尚未開口,此人乃先問道:「斯所謂好高而騖遠乎?主公在荊州尚僅立錐之地,而又寄望益州,豈非虛言?」
年輕人搖頭笑道:「非虛言也,正為主公在荊州僅立錐而已,故此必寄望於他處。」說著話雙手張開,先用馬鞭朝北方一指:「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前破袁紹,底定青、冀,並使其弟曹德撫並,如得天時,此誠不可與之爭鋒也。」再一指東方:「孫策雖歿,孫權得張昭、周瑜等輔佐,收攬人心,使民歸附,更加之以長江為險阻,足安一隅,此可援而不可為圖也。」
隨即將左手的摺扇畫一個圓:「劉牧守成而已,然外有張繡屯於南陽、張繹反於長沙,內有蔡氏弄權、二子不和,吾料其亡無日矣。此州北據漢、沔,西通巴、蜀,東連吳、越,利盡南海,四戰之地,實難立基。況主公得劉牧厚恩,亦不忍背之也。因而主公欲自強盛而興漢室,唯有入益州而逐劉璋……
「若時機不到,統亦不敢進言,天幸今趙韙反於巴中、張魯割據漢川,遣使請劉牧發兵以助。主公正好趁此良機,借一支兵以向成都。劉璋所恃,東州兵也,皆我荊襄土著西遷者,統願往說,使其歸附,於是乃可虎視漢川、進取西涼,與曹操相拮抗。」
這侃侃而言者,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今年才不過二十三歲而已。然而當其弱冠之時,即為名士司馬徽譽為南州士人之冠冕,於是經司馬徽、徐庶所薦,入劉表所表南陽太守劉備幕。劉備與龐統相見,大為器重,任為功曹,倚為腹心。
故此龐統所勸說的「主公」,自然便是蹉跎半生的劉備劉玄德了。劉備素有大志,奈何時運不濟,如今名為一郡之守,其實所領不過數縣而已,南陽三分,他只占了四成,還有四成在張繡手中,剩下兩成仍奉劉表號令。故此龐統既為大言,勸他入川以謀天下,劉備不禁動容,但他隨即皺眉問道:「昨日陳長文有信到,雲朝廷分州於荊,以長沙、桂陽為湘州,使張繹領之,以武陵、零陵為沅州,欲使某領之——其心昭然若揭,當如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