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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幾個可全都沒到五十歲啊,更別說七十歲了,按照孟子跟梁惠王說的,那都沒有穿絲綢衣服和吃肉的資格。難道說咱們都是奢靡腐化之徒嗎?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就算大亂未終,現在的漢朝也比過去的梁(魏)國要富強多啦。國強民富,這不正是咱們所追求的目標嗎?為了這個目標,就應當放縱百姓的欲望,開闊他們的眼界,而振興商賈,正是最好的刺激手段。
楊阜聽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又挑不出錯來,不禁捻須沉吟:「縱人之欲耶?有欲而恐放辟邪侈,無所不為矣。」
是勛撇嘴一笑,心說我這套說詞確實跟傳統的儒家理論離得有點兒遠,咱還得想辦法給兜回來——「是以乃須謹庠序之教,申孝悌之義,教化因此而興。古時人如禽獸,逐食而走,然卿等得見狼豺否?即此凶暴之屬,亦知得食而群分之,知贍養同種之幼,豈狼豺之仁過於人耶?孟子故云『人之初,其性本善也』,斯乃禽獸之性也。人之與禽獸異者,有所欲而能逞其欲,逞其欲而能不失仁心,斯所謂儒矣。」
人的天性都是善良的,但這種善良還並不脫離動物性,只有能夠改造自然,追求並獲得更大的欲望,同時還不泯滅這種本性,才是人之與禽獸相異之處。儒家所要引導的,就是這樣一條道路。否則大傢伙兒都窮著就好啦,「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全都半飢半飽的,並且小國寡民,三五成群,保證內部最和諧了。但那跟普通的群居動物又有什麼區別?
楊阜、姜敘是徹底聽傻了——一則是勛所言,確實有點兒超前,二來他事先沒有準備,東一榔頭西一錘的,系統性不強,但偏偏言辭便給,圓融自洽,你還挑不出什麼漏洞來。旁邊兒閻行更是滿腦門的霧水,最終把手一攤,說我是大老粗啊,侍中您能說得更簡單明了一些嗎?
是勛說要簡單的,也有啊。垂下頭去瞧了瞧食案,蘸點兒唾沫粘起一粒漏網的芝麻來,展示給三人看:「此胡麻也,即張騫通西域所得。昔孝武皇帝使征大宛,獲天馬,若以之儲御苑,止逞君王私慾耳,若以之配凡駒,漢馬所以耐戰。張蹇並得苜蓿,若以之植上林,止娛君王耳目矣,若使繁衍廣布,漢馬所以蕃息……」
閻行一拍食案,說您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關於戰馬的事兒,我比他們都懂啊。我們涼州所以能產好馬,一是種好,故老相傳就是因為從大宛國引入了天馬為配,二是食料精,很多地方都種了苜蓿,馬最愛吃那種草啦。由此看來,經營西域也並不能算是純粹賠本的買賣嘛,光這兩點好處,就值得咱們把那片土地給牢牢看起來。
是勛說不止這些,張騫從西域引進的物種很多,還有胡麻(芝麻)、石榴、胡蒜(大蒜)、胡瓜(黃瓜)、蒲桃(葡萄)、胡椒,等等等等,豐富了咱們的餐桌,同時也給了農人更多的種植選擇。大傢伙兒都知道,人不是光靠吃糧食就能健康的,各種蔬果得夾雜著食用,方為養生之道。可是中國廣大,並不是所有地方都適合種植各類蔬果的,引進的物種越多,可選擇性也就越大。
關鍵是——「瀕海之人,食魚為賤,販之內陸,價可十倍;楚之產橘,淮北為枳,若以北售,價亦十倍。商賈以是乃富,國家課其行稅、坐稅,府庫亦可充盈。班孟堅雲遠國貢翠羽、通犀,國君乃奢,然若輸以良馬,軍兵強矣,輸以旃罽,民不畏寒,稅課興利,國用饒也。
「吾知西域多荒漠,間有泉水,乃成綠洲,其地褊小,不便墾殖,然控扼商路,得稅億萬,竟砉然而能成國者矣!」
閻行聞言,不禁撫掌而笑,說我徹底懂了,控制了西域,好東西可以源源不斷地送到中國來,咱們多餘的物產也可輸出遠國,就如同與羌胡互市一般,而且還能趁機課稅,得到一大筆收入。所以只要鼓勵商業,保障商路,國家就不會困窮,到時候養幾千個兵戍守輪台,那算多大點事兒啊。
是勛說對了,彥明你果然是聰明人啊——你瞧那倆貨可還在冥思苦想,不得要領呢,你這兒都已經快要出師了。士大夫總是如此,什麼事情都要琢磨出一個道理來,但我又不是學經濟的,還真沒法三言兩語把道理給你們說清楚嘍。其實事實擺在這兒,還需要什麼道理?興商可富,控扼西域乃可興商,就是這麼簡單。
興之所至,乾脆詠詩一首——這時候的是勛遠可非當日雷澤詩會時候的生手啦,你讓他當場做首詩超越建安七子,那是扯淡,隨便震震楊阜之類政才大過文才的地方士人,還是並不為難的:
「河回道乃絕,絕域自有鄉。鑿空何期見?宛馬世之良。遠夷東向揖,殊珍陳未央。盛德不可食,役民不為臧。鈴聲遙過磧,馱練出敦煌。降胡旄頭滅,自茲漢道昌。」
這首五言九成是原創,當然也有借鑑——還算不上抄襲——首先,「鈴聲遙過磧,馱練出敦煌」出自張籍的《涼州詞》「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句;其次,結句取自李白的「胡無人,漢道昌」。詩不甚佳,倒也四平八穩。
楊阜、姜敘琢磨了很久,仍然只是暫且認同了是勛的看法,大致還處於知其然而並不明其所以然的狀態——是宏輔那是什麼人啊?天下才傑之士,魏公的左膀右臂,又是經學大家,他說出來的話不可能沒有道理,只是咱們愚鈍,尚且未能參透罷了。他說經營西域不但不會給國家帶來負擔,反而能夠充實國庫,好吧咱們暫且信了,具體該怎麼操作呢?且等先通了西域,到時候再向他詳細請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