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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文難得如此當面駁斥主公——雖然多少拐了個彎子——曹操聽得不由一愣。他當初是太想考驗和鍛鍊大兒子了,故此一時不察,偶爾失算,如今也不好把過錯全都推諉給臣下。於是冷哼一聲,單手接過捷報,隨即下令道:「可使文烈率虎豹騎往援。」
「萬萬不可。」這回輪到是勛攔曹操了。是勛的理由很簡單,一則虎豹騎為魏家精銳,不可輕動,二則相隔遙遠,恐難遽至,其三呢?虎豹騎都是北方騎兵,擱江南那種地形里,舍長用短,勝算渺茫啊。
「魯子敬見為揚州刺史,可使剿賊。」
目前叛軍還在洪州境內,但估計用不了幾天,他們就能流躥進揚州去。洪州刺史衛臻衛公振也是一介文士,打不了仗的,還得靠魯肅這般強人,才可能敉平禍亂。曹操瞥了是勛一眼,微微點頭:「唯卿所薦,始能戰矣。」
是勛心說你這話是啥意思?聽著不象是稱讚,反有疑我之意啊。怎麼說著說著,就引出你這麼一句話來了?
好在旁邊荀公達及時補充:「孫賁見為臨川守,須防其與叛賊相合。」及時把話頭給引開了。曹操頷首,便即下令,命曹昂只要踵跡而追,別讓叛賊掉頭再西躥就成,我也不指望他打什麼勝仗啦。可有一點,他既入洪州,就得給我把孫賁好好監護起來,若使孫賁從賊,必治其疏忽之罪!
計議既定,群臣告退,曹操單把是勛給留了下來。是勛心說不會又提什麼「唯卿所薦,始能戰矣」的話頭吧?確實荀彧、荀攸所薦,多為文士,同樣身為文臣的我倒推薦了好幾個懂得打仗的傢伙——如魯肅、郭淮、魏延、諸葛亮、司馬懿等等——老曹會不會由此而生忌心呢?後漢士大夫都結黨徒,門生、故吏之間的聯繫非常緊密,仔細算算自家掌地方兵權的徒、吏若相結合,頃刻可起七八萬兵馬……可那都是些裝備不怎麼樣的地方部隊而已,主要兵權還掌握在你們曹家人,或者夏侯家人手中,那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呀?
好在他想左了,曹操沒再提這個話茬,反倒皺眉以問是勛:「卿故主已歸許都,可知否?」
是勛聞言一愣,心說什麼我的故主?我自出仕就在你曹家干啊,哪裡還有什麼故主?但隨即心裡就「咯噔」一下——「得無孔文舉歸來耶?」曹操微微點頭。
是勛不由得在心中大罵孔融,我好不容易把你給誆走了,讓你離曹操遠一點兒,你怎麼偏偏不知死活,趕這個節骨眼兒上又回來了呢?眼瞧著曹操篡位在即,除非你幡然改圖,從此閉上那張臭嘴,否則必餐項上一刀!問題你餐刀也就罷了,可千萬千萬不要連累我呀!
就聽曹操開言道:「宏輔可致信文舉,勿再妄言妄動,否則必不輕饒。」我瞧在你的面子上,可以再給孔融一次機會,你可得幫我把他給穩住嘍,別再捅什麼簍子。
是勛唯唯而退,才返府中,便急召關靖、逄紀來議。結果二人才到,他還沒有開口呢,逄紀就先呈上了諸葛亮的來信。
原來孔明此前受命安撫荊南各郡,一直跑到了最南面的桂陽郡治郴縣,隨即北返,這會兒他還在返回安邑的路上,估計還沒出荊州地界哪。信中說,路過臨湘的時候,他曾諫言曹昂,速遣精兵直取宜春,以免賊兵遁去,但可惜曹昂不聽——「長公子近所信者,故荊州從事伊機伯也,然機伯雖擅民政,實不識軍爭之要,奈何?亮以為賊必遁也,中樞須預作防備。」
是勛覽信,不禁喟然長嘆,心說孔明你所料不差,只可惜這封信還是遞來晚了。他倒是不清楚伊籍一度歸蜀之事,只是琢磨著,伊機伯也是南州高才,有他輔佐,曹昂或可能迂緩失機,但基本上不致大敗,於此亦足。
這要是堂堂魏王長公子,率三州兵馬都被一群小叛賊給揍了,則曹家在江南的聲望必然大墮,從而會引發什麼可怕的連鎖反應,那誰都說不準啦。
他倒沒有想到,此事卻又給了曹沖一個藉口。第二日曹沖便與曹髦二人再度來訪,說我很擔心大哥啊,姑婿乃當今智謀之士,您趕緊給大哥出個好主意吧。是勛苦笑著說相隔十萬八千里的,我哪有什麼好主意?「何如卿等即上啟大王,使召還長公子?」最好趕緊把曹昂給叫回安邑來,自然國家也穩固,他個人也平安,你們也都不用擔心啦。
曹髦聞言恍然大悟,扯著叔父的衣襟就要辭別是勛,去求見曹操。曹沖卻貌似並不怎麼熱心,只是簡單地唯唯而退。是勛心中不禁冷笑,心說果然你不但希望曹丕他們一直呆在外縣,不回都城,最好連曹昂都不要回來,則曹操身邊就光剩下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乃可從中取利也。
第十七章、兔死狗烹
那日晚間,是勛與關靖、逄紀商議,該當如何應對孔融歸來之事。他也不隱晦,即將昔日勸走孔融之事合盤托出,說就孔文舉這張臭嘴,遲早會招致魏王雷霆之怒,從而步了禰正平一般的下場。可是他死不要緊,我大伯父為其故吏,他又於我有知遇之恩,若不伸手相救,恐怕招致「寡恩」的罵名,而若相救,會不會把自己也給折進去呢?
關靖沉吟良久,說:「聞孔文舉自蜀中歸,得無為劉備做間乎?」是勛愁眉緊鎖,說那就更可怕啦。逄紀乃道:「或朱建平所謂災厄,正在此乎?主公當從魏王之命,致書孔文舉,先詢其真意,方可思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