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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勛得意洋洋,謝過了張既,就揣著這份契約奔了後堂。可是走著走著,他的腳步不禁逐漸放慢下來——啊呀,要過最艱難的那一關啦,這事兒可怎麼跟曹淼說呢?
思來想去,醜媳婦難免見公婆,咱還是實話實說吧。於是當晚入寢之前,他屏退僕役,直接就把契約給掏出來了:「因許耽之事,徐州陶孟章恐啟曹公之疑也,乃將此物獻來。」
曹淼接過牘版來一瞧,臉色不禁就變了——她最近按是勛的要求讀了不少書,學問雖然沒啥長進,基本的文字就識得差不離了,再不是昔年那種半文盲狀態啦——抬起頭來瞟一眼是勛,撇嘴冷笑道:「夫君動手卻快!」
是勛竭力壓抑內心的緊張,板一張正直無私的面孔給老婆看:「是何言歟?吾本無此意,乃陶商自作主張也。」
曹淼質問道:「既如此,如何是張德容為中人?難道不是夫君命他前去遊說陶商,奉獻甘氏的麼?」是勛隨口編瞎話:「許耽授首,吾恐陶商心懷疑慮,徐州不穩,故遣德容往安撫之,並言已將甘氏赦出。陶商恐受牽累,故而乃將甘氏許我——夫人勿多生疑。」反正他早就叮囑過張既了,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加上多一個陶商知,絕對不可外泄。
曹淼盯著是勛的面孔,瞧了好半天,是勛心理素質相當過關,直視妻子的雙瞳,強忍住了,絕不閃縮。曹淼本能地意識到老公在撒謊,但這謊撒得究竟有多大,是有預謀呢還是只想順水推舟,卻始終瞧不大出來,最終只得質問道:「然則夫君便要納甘氏為妾了?」
是勛的內心是翻江倒海啊,但是表面上絕不顯露出來——就差臨門一腳了,咱可不能跟未來的國足似的瞬間疲軟——仍然板著面孔答道:「孟章既有此意,勢不可絕也。若絕之,則其必疑,徐州必亂。故州牧陶公有恩於我,亦汝家之先君也,若陶氏因而族滅,心又何忍?況若遣回甘氏,則陶孟章必怨,甘氏之結局,真不忍言也。」
曹淼仍然狠狠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道:「夫君休說這些大道理,但問本心,可欲得甘氏否?」
是勛心說壞了,我又不是面對曹操,不是面對荀彧,跟個女人分析得那麼清楚幹嘛?恐怕會越描越黑啊!眼神不自禁地就是一斜,氣勢立沮:「甘氏於我家有恩,豈忍背之……於我為妾,好過再落入許耽之流武夫家中……」
跟女人講道理是沒用的,你得打感情牌。
曹淼這些天跟甘氏相處得不錯,偶爾也會想想甘氏的前途,自己是不是能夠出上力,幫忙她安排一下。想來想去,要麼擇許中俊彥更嫁之,但作為許耽之妻,有沒有人敢要,這還是個問題哪。似乎她最好的歸宿,就是跟自己共侍一夫,做是勛的侍妾,但是……
哪個女人會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老公呢?會希望老公妻妾成群呢?
這要是擱在兩千年後,就曹淼這種獨立而強橫的性格,當場就得罰老公跪了主板,然後抄起個什麼傢伙來把甘氏趕出門去。但這是在漢代,士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態,是時流,曹淼出身於一個傳統的士人家庭,自然不可能過於鮮明地加以反對——再者說了,她老爹也是納過妾的呀。而且真要說起獨立和強橫來,曹淼在這時代確實是佼佼者,放到兩千年後,那就根本不夠瞧啦。
所以思來想去,躊躇無計,最終只好認了命,把牘版恨恨地往是勛腳下一拋:「夫君自去與甘氏說來,妾不預此事!」
當晚是勛竭力奉承,好不容易才把曹淼安撫定了,自己累得是腰酸背痛。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匆匆揣著牘版去找甘氏。
甘氏進入是府也一個多月了,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是勛垂涎久矣,就等著張既給他帶好消息來呢。如今再見,先作揖:「女公子。」他一開始習慣性稱呼「許夫人」的,是甘氏說:「妾與那賊恩斷義絕,請侍中再勿如此稱呼。」所以只好叫「女公子」,還心說這要按後世叫「甘小姐」、「甘姑娘」啥的,聽著就順耳多啦,「女公子」的稱呼,就覺得那麼生分。
甘氏父母雙亡,故而寄身姑夫陶謙家中,如今婚姻破裂,又為是勛所救,被迫進入是家,就仿佛一隻無依無靠的小白羊落進了大灰狼的陷阱,除了變成餓狼口中的美餐,還有第二條道路可走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時代對於失怙的女子來說,就是地獄——當然啦,對於自小就缺乏獨立性和自我意識的甘氏而言,地獄說不定反會認作是天堂。
所以是勛照老規矩,不說廢話,直接就把牘版遞上。甘氏也是識字的,瞧了契約,面色瞬間煞白,但隨即又暈生雙頰,轉過頭去不瞧是勛。是勛大著膽子邁前一步,出手如風,一把握住了甘氏的手腕,柔聲道:「陶孟章棄卿如敝屣,吾卻愛卿,卿入我門中,必不受苦也。」
甘氏聞言,就不禁暗中嘆息。她的祖父曾為蒼梧太守,秩二千石,姑婿陶謙又貴為徐州牧、安東將軍,照理說這種身世,就不大可能與人做妾。然而經過了一段失敗的婚姻,加上祖父、姑婿又皆辭世,這時候的甘氏對自己前途的期望值已經調得很低了,喟嘆過後,也只能低聲答道:「妾為無根浮萍,全仰君子遮護。」
是勛明白甘氏的心意,不過想想確實也挺悲哀的,你這世於我做妾,似乎有點兒委屈,卻不知原本的歷史上,也是給劉備做了妾啊,被你姑夫陶謙為了自家的利益,生給賣了,一輩子跟著劉備東跑西顛的,死後即便被追認為皇后,又有什麼意義?跟著我,起碼不會受那顛沛流離,還三天兩頭被拋棄在荒野之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