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頁
是勛接到來信,不禁背著手繞室徘徊,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段話來:
「師出歷年,百姓疲弊,倉庾無積,賦役方殷,此國之深憂也。宜先遣使獻捷天子,務農逸民;若不得通,乃表曹氏隔我王路,然後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治器械,分遣精騎,鈔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三年之中,事可坐定也。」
這是在原本的歷史上,官渡大戰之前,田豐、沮授給袁紹出的主意。後世分析起來,這一戰略謀劃是相當高明的,一方面大兵壓境,威脅曹操兗州腹心之地,同時「分遣精騎,鈔其邊鄙」,迫使曹軍疲於奔命,假以時日,雙方的勢力比將會拉得更開。
在這條時間線上,曹操的勢力已經隱隱趕上了袁紹,加上公孫瓚並沒有被徹底平滅,那麼審配、郭圖等人「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氏,譬若覆手」的屁話,也就很難出台啦。袁紹自稱將親率大軍前往許都,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藉口,就等著曹操拒絕哪,便可「表曹氏隔我王路」,正式翻臉開戰。
因而是勛寫信給曹操,說:「吾恐袁紹之謀,乃欲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治器械,分遣精騎,鈔我邊鄙,令我不得安,彼取其逸……」就抄史書上的成句,請曹操一定要預加防範。
隨即擲筆長嘆:估計元旦前後便會開仗,我肯定是回不了家,見不到親人啦……
想到這裡,突然又沒來由地一個冷戰——「抄我邊鄙」?正如昔日荀氏叔侄和郭嘉所言,曹家兩大軟肋,一是琅邪,一是河東,袁紹想調動曹兵,使疲於奔命,好方便他在大後方冀州、幽州積攢實力,等待雷霆一擊的機會,很可能就會派兵攻打二郡。要命了,這兵才剛開始練,倘若高幹揮師殺來,那可如何是好啊?
東線有匈奴給擋著,北線可還空虛哪,不行,我必須得跑一趟蒲子、北屈二縣,做一番實地勘察不可。
第十四章、黑心煤窯
建安四年春,才剛過了年,是勛就帶著張既、夏侯蘭、孫汶三人,自安邑北上,渡過汾水,向河東郡的北部二縣進發。夏侯蘭建議說:「高幹若自北路殺來,可有二途。一乃沿汾水西南下,則我當與匈奴並拒之;二乃自蒲子、北屈二縣南來,則汾北的冀亭、皮氏,為不得不守之險要。若能阻敵於汾水以北,則安邑無憂矣。」
戰略統籌並非是勛所長,但經過前一世對各種史料的研讀,以及朋友之間、網絡之上的多年紙上談兵,他在這方面的見識便已然超越這時代絕大多數士人了。故而以他的能力,很輕鬆就能明白和理解夏侯蘭所言,當即點頭,便在渡過汾水之後,留下張既在冀亭築城——皮氏本有縣城,行文其令加固城牆,謹慎防守便是。
正如夏侯蘭所說,只要能夠守住汾河北岸這兩個要點,則安邑等腹心之地便不虞有失,至於北方那兩個縣,要是情況不妙,乾脆遷徙人民,堅壁清野,把土地都放空給袁軍算了。
啊等等,我還有礦場在壺口山呢……恐怕亦不得不壯士斷腕,泣血而舍了。
想到礦場,他便下令略繞一繞路,先前往壺口山勘察。等到了地方,曾二狗恭敬遠迎,隨即便領著是勛去查看挖煤情況——只見山中數座礦洞相連,不時有滿身漆黑、骨瘦如柴、目光空洞、精神萎靡的苦工背著竹簍從洞中手腳並用地爬出來。他不禁轉過頭去再瞧一眼曾二狗,只見這傢伙比初見時要白皙了很多,面色也顯紅潤,甚至都隱隱地有小肚子朝前鼓出。估計原本這廝也是親自下礦勞作的,自打從是勛手中接收了近千名苦工,那就徹底轉變為光勞心而不勞力的工場主啦。
這簡直就是一黑心小煤窯啊,曾二狗就是黑心煤老闆哪……
打聽之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曾二狗的煤礦已經採煤近七萬斤,平均每天兩千多斤——還不包括前期開掘礦洞的時間,但交給他的苦工,也已累死、病死了將近一百多人,平均每天死三個。是勛不禁暗中喟嘆,自家未上戰場,腳下便已累累白骨了,雖是無奈之舉,卻終究無法釋懷。當下不忍再看,轉過頭去便待匆匆離開。
可是正如上回在臨汾縣中偶爾發現煤堆一般,他才要走,卻突然又停住了腳步,眼角餘光所及,發現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當下抬起馬鞭來一指:「此人為誰?」
原來礦洞外一棵大樹下,鋪著一張破舊的草蓆,有個年輕人穿著短衣,姿勢非常標準地屈膝跪坐在席上。苦工們背了煤過來,請他驗看了,便發給一枚竹籌。是勛所指,正是此人。
曾二狗趕緊跟過來解釋說:「這些工人,每日要掘出二十筐煤,集全了二十個籌,才有飯吃……」
是勛不耐煩地加重了語氣:「吾問此人為誰?哪裡來的?」
他當然知道發竹籌是在計件,也明白曾二狗找個人協助管理、發籌,乃情理中事。才到礦洞附近,他便看到這個發籌人了,當時並未在意,但在即將離開的時候,卻偶爾瞟見那人於閒暇之時,竟然手捧一卷竹簡,搖頭晃腦地在誦念——這是個讀書人呀,曾二狗是從哪兒找來的?
曾二狗回答道:「此人名叫賈車,便是長官所賜之人,才挖了一天的煤,便吃不得苦,尋我告饒,說他識文斷字,又通算術,可以為我計籌。小人見他老實,測驗之下,果有實學,也便允了。至今倒是未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