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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同鄉——馬齊和馬鈞——都來勸慰陳紵,然並卵,根本不能使陳茲免的心情哪怕有稍許的平復。馬伯庸還沉浸在自己得以上榜,從此能夠做官的狂喜當中呢,只是隨口敷衍罷了,根本不是真心安慰陳紵。至於馬德衡,他也先得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才能談得上「安慰」二字……
根據榜文上的附註,得中之人應當即刻前往選部,核對和登記身份,以獲取秀才的身份資格——期以三天。三日後再前往吏部,等待分配工作——亦期以三天,當然你也可以不去,自帶秀才光環回鄉下去作威作福好了。馬齊著急前往選部啊,因此沒「安慰」陳紵幾句,撒丫子就跑,而且還順帶手把馬鈞也給扯走了。剩下一個陳茲免喪魂落魄的,腳步踉蹌,茫然往寄住之處走去,遠遠地瞧見是氏莊院了,突然間心中一動——
莫非乃鄭縣是峻暗中通報了太尉是宏輔,故此特意黜落於我麼?!
雖然說是三個人一起被逮的,而且「首惡」還是馬齊,但就馬齊那德性,只會哀哭求饒,必然不會在是峻面前說什麼不恭之辭啊。至於馬鈞,自動忽略……只有自己,不但在食肆內臧否朝政,還當著是峻的面侃侃而談,他怎麼可能不嫉恨自己呢?而且自己在在將矛頭指向政策的制定者是宏輔,則對方一旦知曉了此事,又怎麼可能饒得了自己?
或許是公車士子的名頭暫時救下了自己一命,然而如今考榜已張,自身黯然落選,那就恢復白衣,只是一個遊學洛陽的普通鄉下讀書人罷啦。是宏輔若想捏死自己,還不跟捏死個臭蟲似的舉手之勞嗎?他、他、他不會派人來捕拿甚至劫殺自己吧?!
越想越是憤恨,越想也越恐慌,牛角尖越鑽越深,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權奸在朝,坑陷忠良,天下雖大,哪裡是我的安生之處?!罷了,罷了,我還是趕緊逃命去吧!
於是匆匆返回住處,背起行李來便落荒而逃,一路上也不敢走大路,進縣城,只於鄉間小道上反覆繞行、迷路,再繞行、再迷路,等返回武功馬氏邨的時候,已經憔悴得如同鬼魂一般。
隨即說服寡母,典賣家產,離開馬氏邨,經褒斜谷逃往蜀中去了……
第十八章、捷足先登
馬齊、馬鈞二人匆匆來至選部,一瞧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他們好不容易登記完了秀才身份,已然是紅日西墜,晚霞滿天了。馬伯庸今日心情甚好,又考慮到馬鈞也能得中為官,將來宦場上或許有所照應,故此大方地一拍胸脯:「吾請夕食,德衡勿辭!」
馬鈞心說我當然不會推辭,都這時辰了,估計想出城門都難,更別說返回是氏莊院去混免費餐啦,那不吃你,我還能吃誰去呀?
洛陽甚大,雖說同樣市分三場,但作區分的不是時間,而是場地,況且近年來受太尉是宏輔的影響,達官顯貴也往往改一日二餐為一日三餐,甚至還把夕食的時間拖得很晚——馬齊在考試前就已經進城遊逛過好幾趟啦,對於京城內何處有美食,何處可供今晚寄宿,那全都門兒清啊。
可是馬鈞萬萬料想不到,馬齊竟然把自己帶到了西市的一家女閭去。所謂女閭,也就是後世的妓院,這年月獨門獨戶的私娼不少,光明正大開業的公娼尚不流行——因為城市中產的數量實在寥寥無幾,至於達官顯貴,多蓄家伎,很少出門去尋歡作樂——而且都是官產。洛陽城東、西二市,便各有一家女閭,馬齊早就踩得門熟了。
以馬德衡一鄉下少年,原本是根本不明白女閭究竟為何物的,書中所見,也就管夷吾搞過,《戰國策》上說:「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既雲宮中,那大概是不對平民百姓開放的,應該跟貴家的家伎沒有多大區別吧。可是馬齊還在武功城內的時候就跟馬夏二人一起去逛過市中女閭,回來以後大肆吹噓,備述其中之樂。當時陳紵捂著耳朵,不欲聞此荒唐淫邪之言,馬鈞可是聽得瞠目結舌的,甚而略略有些嚮往之意。
一句話,這小孩子早就已經開竅啦。
可是真等那些庸脂俗粉貼近身來,馬德衡又難免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心中小鹿亂撞,只是低著頭吃喝,連眼角都不敢多掃她們一眼。好不容易吃飽喝足了,他悄悄扯一扯馬齊的衣襟:「可、可去矣。」
馬齊笑著說去什麼去,這才剛開始哪,咱們今晚就住這兒了——你放心,一切開銷都由我來支付。馬鈞想說這不是正人君子應該來的地方啊,可是結結巴巴的,越是緊張越說不成句。馬齊最終不耐煩了,一拍桌案:「德衡欲去,且去,吾即宿此也。」
馬鈞心說我兜里就臨行前老娘給揣上的幾枚銅錢,一直捨不得花,估計是住不起客棧的,而這會兒城門應該已經關閉了,你要我孤身一人跑哪兒去過夜?既不敢走,又不願留,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正當此際,忽聽門外有人喚道:「扶風馬德衡在否?」馬鈞聞言一愣,卻不敢作答。那人連問三聲,馬齊煩了,借著酒意應道:「馬鈞在此,何人呼喚?」
屋門「啪」的一聲被撞開,躥進來一名皂衣男子,移目左右一掃,面露厭惡之色,隨即詢問馬齊:「汝即馬德衡?」馬齊伸手一指馬鈞。那人冷哼一聲,上得前來,一把扽住衣領,揪起馬鈞,就跟提溜一隻小雞崽兒似的。
馬鈞大驚,欲待詢問,卻又吃吃地說不出話來。馬齊皺眉問道:「汝何人耶?」那人也不答話,卻將袍服略略一撩,露出內藏的印袋,隨即便將馬鈞拖將出去——馬齊愣在當地,也不敢攔,也不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