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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二狗這傢伙雖然心狠手辣,腦筋卻並不十分好使,眼瞧著郡府逐漸將鎮守兵卒調走,他就從周邊各縣招募了一批流氓無賴,組建私人護礦隊。問題這些流氓無賴雖然囂張跋扈,卻只慣於欺壓良善而已,無論勇氣還是勇力,都跟在草原上畜牧、狩獵甚至搶掠為生的胡人完全沒法比。
於是最終胡人們在一個漢人苦役的領導下,一朝舉事,護礦隊頃刻四散。曾二狗算是命大,當時不在壺口山礦場,而正應邀前往附近一家大戶去吃喜酒,倉促聞訊,也不敢回去接老婆孩子了,便即狼狽而逃——其家人皆為叛胡所虐殺。
他一開始逃到皮氏,遣人去探聽礦上消息,還打算奏報河東郡守杜畿,派兵剿殺,結果聽說什麼,那些胡賊挾裹了全礦上的工人北上,所過村落,盡數屠盡,估計是想殺出一條血路來返回草原上去。這就已經不是普通地方上的勞資糾紛啦,而變成了叛亂,曾二狗知道就連郡守也無法庇護自己,只得匆匆潛逃來安邑,求是勛給他做主。
是勛聞報大驚,當場就把桌案上的水杯給掫地上了:「此賊還敢來見吾?!」你什麼意思啊?想把事兒往我身上扯,讓我給你遮風避雨?離開河東的時候我怎麼告誡你來著,不要把工人往死里用,謹防生亂,你是完全沒往心裡去啊!我不見他,給我用亂棍打將出去!
「且慢。」關靖趕緊伸手攔阻。他對是勛說,這曾二狗是你發掘出來的,也是你推薦給郡府的,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即便他不上門求告,你也終究脫不了干係啊。好在他比郡縣的奏報提前到來,方便咱們查明白情況,預籌應對之策——這時候怎麼能轟他走呢?趕緊叫進來把事情的始末經過都問個清楚才成啊。
是勛強按胸中怒火,冷哼道:「命其膝行而入。」
第十九章、擅出奇兵
翌日晨,中書令是勛上奏魏王曹操,請聚重臣議事。
魏家制度草創,亦不敢比附天子,所以沒有上朝那麼一說。平日各台、省分別理事,將結果匯報給曹操,最終定奪。宰輔五日而一聚議,曹操總會參與,最初的位置是在中書台,其後因為國君摻和已成慣例,所以移至王府外堂——總得臣就君,不能讓君就臣不是?此外逢有大事,宰相亦得上奏,臨時朝議。
因為是臨時通知,所以各台、省的重臣必須先安排好手裡的工作,然後從各自衙署乘車馳往王府,陸陸續續的,直到近午時分方才聚齊,包括宰相——也即三台的長官與副官之一——以及宗正、秘書、門下三省的主官,部分清要參議之臣,總共十餘位。曹操早就在後面等著了,得報群臣皆至,乃疾步趨出,尚未坐穩,先問是勛:「宏輔急奏,所議何事?」
是勛拱手道:「亂事。」
曹操聞言一愣,心說若真有亂,確實應當召集群臣會商,問題我沒有接到奏報啊,還是說對於宜春之亂,是宏輔又有什麼新的想法?當即問道:「何亂也?」
是勛表情嚴肅地回答道:「臣昔守河東,於壺口山建坊採取石炭(煤),後聞往往以徒隸、胡奴以充坊工……」說清楚了是「後聞」的,跟我在任時候關係不大——「前日胡工暴亂,挾裹餘眾,謀歸朔州,須早平定,以免滋蔓。」
荀攸聞言不禁皺眉:「吾未得報,宏輔何以知之?」地方上出了亂子,理論上就該由地方長官先報至尚書台,如今我還一點兒信都沒有聽說呢,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勛扭過頭去,朝荀攸微微一點:「實不相瞞,其坊主名曾二狗,為昔勛所命者也,坊既歸郡,乃授百石之吏。今其坊亂,彼乃逃依於勛,是故知之——料郡縣之報,一二日內亦當至矣。」
曹操便問:「其人見在何處?」是勛答道:「彼既為吏,工亂而不能止,受瀆職之罪,已下獄矣,可命御史理斷。然小亂不平,恐生大亂,故急奏大王,遣將剿殺。」
中領軍、散騎常侍韓浩問他:「可知亂胡之數?」是勛答道:「詢之曾二狗,坊中原有胡工千餘、漢工百數,造亂者之數不得知也,但云皆為挾裹……」韓浩等人聽了這話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好嘛一千多人,這亂子可不算小啦,估計普通縣兵難以撲滅,確實非得從中央調兵過去才成。
「彼果北上,而非南下耶?」
壺口山與安邑同屬河東郡,直線距離還不到三百里地,倘若亂胡南下,急行軍三五日便可抵達都畿,那就不是癬疥之禍啦,恐怕釀成腹心之患。好在是勛回答說:「確乎北上矣,計其時日,或已入朔州境——若彼南下,安有奏尚不至之理?」他們要是真敢往南殺,跟曾二狗逃亡同一個方向,那曾二狗就未必能夠趕得及在奏報到來之前,先跑我家裡來啦。
隨即他轉向曹操,先將手中笏版放至膝前,然後伸手解纓,摘下樑冠來:「既為臣之所薦,致釀此亂,臣不得辭其疚也。」摘帽子倒未必是要辭職,只是以此動作來表態:我有罪,甘心受罰——不過就理論上而言,並沒有罷官解職的道理吧,申斥、記過、罰俸、降等,如此而已。
曹操一擺手:「宏輔守河東,建安初年事耳,今十餘載矣,況所薦不過一小吏也,安得有罪?」你趕緊把帽子戴起來吧,不用假惺惺地這般表態。是勛暗中舒了一口氣,但還不著急戴起梁冠,卻光著腦袋朝曹操一揖:「若無前因,安得後果?勛請出巡朔州,為大王平定之,以贖前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