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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誰都料想不到,曹操回來了,並且真的開口問了——「臣聞前此陛下有禪讓語?」那麼潛台詞必然不是:「這麼幹不對,我不會接受的。」而肯定是:「如今還算不算數啦?」
此言一出,非止劉協,那真是滿朝皆驚啊。
可是曹操還不算完,竟然掉過頭去又問郗慮:「郗大夫可知禪讓之禮否?」郗慮差點兒沒給沖一跟頭——我去,老大你這就要動手啊!我雖然是堅決的挺曹派,可也不認為這就到了足夠謀朝篡位的時機啦,要不然不會預先幫你去攔天子,實在攔不住又去請你兄弟和兒子出面。可是曹操既然已經發了話,郗鴻豫也不敢開口相勸,只能打打馬虎眼:「慮才疏學淺,實不識此。」完了瞟一眼曹操身後跟著的是勛:「是侍中經研墳典,先師亦稱之為能,或者知耶?」
是勛忍不住一翻白眼,心說郗師兄你其實是南美來的吧,踢得一腳好足球啊!再瞧郗慮,就見對方拱著雙手,歪著腦袋,連使眼色,那意思:我肩膀弱扛不住啊,兄弟全靠你了,千萬救我一救。
是勛心說我該怎麼救你?我又該怎麼回答?別說我是真不懂什麼禪讓之禮——不久前還跟曹丕說過「禪讓無禮」呢——就算前一世真研究過漢禪魏、魏禪晉的禮儀制度,也不好就此接曹操的話碴兒呀,否則必將為千夫所指。此前我跟曹操說殺害荀彧的兇手是天子,終究屬於私人場合,聽到的人也不多;如今可是在朝堂上,漢官就算被戮十之七八,可終究還剩下了兩三成,眾目睽睽之際,豈敢步劉歆之後塵呢?我還要不要自己的名聲啦!
話說我目前這點兒小名聲,那也是多年來連蒙帶騙加抄襲得來的,師兄你以為容易啊……
有五成的可能性,曹操是希望是勛回答:「禪讓之禮,勛知之也。」然後曹操便可冷笑一聲,對皇帝說既然知道禮了,那不妨準備起來吧……就能逼得劉協當場吐血。是勛估計曹操壓根兒沒想現在就篡位,只是藉此泄憤,順便再敲打敲打小皇帝而已。然而——這關我屁事啊!
然而是勛也不好當場駁曹操的面子,再提什麼「禪讓無禮」的話頭。這真是,說我會也不合適,說我不會也不合適,外帶還不能踢皮球……他斜眼一瞟,這朝堂之上能勉強能算是經學家的,也就只有自己和郗慮二人而已——第一個踢皮球的還算有急智,第二個也跟著踢,東施效顰,必然貽笑大方,再說了下家在哪兒呢?我帶著球再往哪兒傳過去呀?
腦海中雖然繞過了無數圈子,其實也不過彈指一瞬而已,是勛終究是是勛,琢磨著既然肯定也不成,否定也不好,敷衍不合適,皮球踢不走……乾脆,我說點兒有歧義的話來矇混過關吧。
「昔叔孫通為高皇帝制禮,高皇帝恐其難學也,叔孫通乃云:『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也……』」
漢朝建立之初,本來沒有啥朝廷禮儀,一方面是自劉邦以下,君臣們大多是鄉下老粗(就連蕭何也不過縣中小吏而已),懂個屁禮啊?另方面則是因為惡其胥余,把秦禮也全都給廢除了。結果導致朝堂上亂糟糟的,甚至於「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搞得劉邦這個頭大呀。
於是孫叔通就趁機跳了出來,跟劉邦說我幫您制一套禮儀出來吧。劉邦還有點兒含糊說我手下都是一票老粗,禮儀那麼高大上的玩意兒,他們學不會可怎麼辦?對此,孫叔通就說了上面是勛複述的那段話,意思是各朝各代,禮儀都不盡相同,咱們可以刪繁就簡,弄個閹割版出來……
是勛隨即就又加了一句話:「是知叔孫所制,非古禮也。」意猶未盡,話似乎還沒完,但他及時閉嘴,不說了。
他也不說禪讓之禮自己懂不懂得,光提叔孫制禮的古事,那就很容易引發歧義啦。在曹操聽起來,是勛是說:不必遵循古禮,您要是真想接受禪讓,那我就現給您編一套出來。然而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就是說古禮因時而廢,如今不可遵從——禪讓?乃不合於今時今日也。
你瞧,我沒有直接捧曹操的臭腳,來劉歆那種大國師的角色,在強權下曲言而諫,此亦不失儒宗的身份啊。
好不容易給糊弄過去了,等到散朝以後,是勛就悄悄地問曹操:「主公適才殿上所言,得無詐乎?」你只是想恐嚇皇帝吧?是吧是吧?
誰料想曹操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沉聲道:「宏輔以為孤不足當耶?」你是不想讓我代漢自立吧?
我去!是勛當場就噴了——你特麼竟然想玩兒真的呀!
第二十一章、衣錦榮歸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終其一生都未曾篡位,還說:「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則孫、劉覬覦在側,而且仍呈上升趨勢——蜀漢之衰退,自劉備夷陵之敗為始;孫吳之衰退,自孫權稱帝為始——曹操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驟行篡僭之事。二則他終究是漢臣出身,原本的志向不過以「漢征西將軍曹侯」之名得終而已,最後一步,不是那麼容易突破心理障礙,邁得過去的。
然而此時曹家的勢力比原本歷史上要強大許多,荊州已得其半,孫氏苟延殘喘而已,涼州雖然仍在呂布手中,東北卻平了公孫,北方制壓鮮卑,足可相抵。就是勛原本的想法,待到天下一統,曹操就算突破不了自家心防,也攔不住屬下給他「黃袍加身」啊,將會實實在在出現一位魏武帝,而不是兒孫所追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