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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勛說:「卿為議郎,掌顧問應對,亦屬光祿勛,便請卿代為傳達。」
董昭心說耶,你剛才還在咬董承,怎麼現在開始咬我了?我確實可以向天子推薦你,但是……這事兒就不在我的職權範圍之內啊,我想投靠曹操那也是悄悄地乾的,真要直接把曹操的使者領到皇帝面前去,恐怕韓暹、李樂他們就不會放過我。當下擺擺手:「卿言非禮,吾不能為也。」
是勛聞言,淡淡地一笑:「勛有一詩,正欲獻於衛將軍尊前。」
董承一愣,蝦米,獻詩?我雖然識字,可完全不懂詩歌啊,你怎麼想到要獻詩給我呢?還沒來得及反應,是勛先在堂上踱起步來,邊踱邊曼聲長吟道:「慕義推赤心,拔難返舊都。翼佐世無疇,群凶又何如?神器應至重,維輔非獨居。心腹賴支柱,契闊相與扶。」
董承聽了,連連點頭,心說原來如此。董昭聽了卻是咬碎牙關——是宏輔啊是宏輔,我見過的狠人很多,狠到你這樣的,還不算太多……
無奈之下,只好苦笑著點點頭:「既如此,昭便引是從事出城去奉迎天子御駕吧。」
第二十九章、前倨後恭
是勛隨口做的那首詩,言辭並不深奧,董承也完全聽得懂。當然啦,是勛是沒有「七步成詩」的真本事的,他這五言八句,其實是凝縮了史書上看來的一封書信。
信中是這樣說的:「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
那意思大致是說:將軍您立下了援救天子的大功,使我衷心欽佩,因此我打算跟您一起努力,相互應援,完成重光漢室的歷史使命。
董承一聽是勛把這封信給濃縮了賦成詩吟出來,他就明白了,這是重申當日曹操信中之意啊,曹操願意跟我一起輔弼王室……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兒,我一個人撐不起這棟搖搖欲墜的大廈,韓暹、楊奉他們又不跟我一條心,曹操就趁機湊上來,打算幫我的忙,一起收拾那票河東軍頭。
你別瞧是宏輔氣勢洶洶地進了城,那只不過想給我個下馬威而已,估計他也沒這膽量,更沒這權限,應該是曹操教他的。等到威風抖夠了,他又隱晦地拿曹操的來信說事兒,意思應該是前議仍然有效,兗州軍這回到雒陽來,不是想吞併我的部曲,還想跟我聯手。嗯,聽部下來報的情況,他們若想吞了我,我還真攔不住,既然如此……罷了,罷了,就讓他們先小人得志,抖抖威風吧,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只要不被吞併,還能呆在天子身邊兒,今後的路還長著呢,就不信你曹操真能一手遮了天去!
所以他聽完是勛的詩,不禁是捋著鬍子沉吟,面色逐漸平和下來。可是董昭不一樣,竟然被是勛一口喝破了他偽造的曹操書信,董昭心裡不禁七上八下,風卷浪涌。本打算等見了曹操再把這事兒給揭破,算作晉身之階呢,沒想到曹操早就知道了,還把偽書的內容也打探了個八九不離十。是勛這時候濃縮了書信內容賦成這首詩,他是想幹什麼?我要是不肯答應他的請求,他會不會當著董承的面揭穿我?
是勛背後有曹操,董承不敢拿他怎樣;我背後可空空蕩蕩,一無所有啊,想要扯曹操當靠山,這不還沒扯上呢嘛,董承就能一刀取了我的小命!想到這裡,董昭就覺得背後是冷汗涔涔啊……罷了,罷了,別管這是宏輔的條件多麼離譜,我暫且答應了他便是。
於是董昭只好表態:「昭便引是從事出城去奉迎天子御駕吧。」是勛微微一笑,心說董公仁真丈夫也——啥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根據董承的介紹,昨日有信報來,天子一行已經自茅津渡過黃河,經澠池、新安而趨向函谷關,估計再有個三、四天也就抵達雒陽了。是勛說那我先安頓一下軍士,明日一早,便請董議郎引領我去謁見天子。董昭苦著臉答應下來。
出了幕府,黃射一把扯住是勛的袖子:「宏輔真豪膽之輩,射不及也……」他早就嚇得滿身的透汗了,回去沒多久就渾身高熱,大病而倒。是勛倒是泰然自若——這一半兒是裝出來的,另一半兒是練出來的,自己的冷汗,估計最晚在鄴城郊外的水榭上就已經全都淌乾淨啦。
當晚即宿於雒陽城中。董卓焚燒雒陽,終究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啦,此後陸續有倖免於難的百姓返回家園,雖然沒法兒修葺城牆,更管不了宮室瓦礫,好歹重新搭起了不少殘舊的民家——是勛就找了這麼一所還算瞧得過去的院子,跟黃射、太史慈等人暫且安頓下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依舊由孫汶駕車,帶著十名騎兵,跑城東南的廣陽門去等候董昭。時候不大,董昭也乘著車,帶著十多名士兵迤邐而來。是勛隔老遠就跳下車去,在道旁迎候,見了董昭更是九十度深深一揖:「昨日得罪了董議郎,勛特此賠禮了。」
董昭見狀,也趕緊跳下車來,雙手攙扶:「是從事何必如此?」是勛抓著董昭的胳膊,就裝出來一副無比誠摯的表情,低聲說道:「昨日為了逼壓衛將軍,以成我主之大計,故不得不然爾。議郎錦繡之心,以向我主,勛心洞明。得罪之處,還請看在我主的面上,寬宥了是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