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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也不換下朝服,直接就在正堂接見了是勛,當面動問來意。是勛開口就問:「王仲宣夫婦欲紹承蔡伯喈之志,以續《漢記》,令君知之乎?」荀彧點點頭:「頗有所聞也。」
第二十五章、後世之評
是勛向荀彧提到的所謂《漢記》,後世名為《東觀漢記》,乃是東漢一朝的斷代史。最初是漢明帝命班固、陳宗等人編纂《世祖(光武帝)本紀》,班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等事跡,以此為發端,後世逐漸增添,一直從光武朝寫到靈帝朝。
靈帝朝《漢記》最主要的編纂者,便是大名鼎鼎的蔡邕蔡伯喈。後來他得罪了司徒王允,將罹死罪,乃「乞黥首刖足,繼成漢史」——你可以刺我的面、臏我的足,只求留下一條性命,我好把《漢記》給修完嘍。誰料想王允一瞪眼:「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聖德,復使吾黨蒙其訕議!」力排眾議,還是把蔡邕給砍了。
所以說,沒能修完《漢記》……更準確點兒來說,是未能把靈帝朝的《漢記》修完,併兼及少帝朝和獻帝朝初期事,此乃蔡伯喈臨終前最大的遺憾也。因此等到是勛從草莽中救出蔡昭姬,獻給曹操,曹操將之嫁於王粲,夫婦二人就商量著,得幫忙父親和老師把這心愿給達成了呀。
此即是勛所言「王仲宣夫婦欲紹承蔡伯喈之志,以續《漢記》」的意思。
是勛問荀彧聽沒聽說過這回事兒,荀彧點頭:「頗有所聞也。」因而是勛就說啦,王氏夫婦最近求到了自己頭上,請自己也幫忙撰寫部分篇章。
因為《東觀漢記》跟其它官修斷代史不盡相同,一是本朝人寫本朝事,二是開放式集體創作,比方說最後一個編寫班子,除蔡邕外就還包括了馬日磾、楊彪、盧植和韓說等。是勛文名很盛,再加上又為儒宗,對史書更有研究,所以王粲夫婦就求到了他的頭上。
說完前情,是勛這才道出來意:「因及義真公事,勛年幼未能識面,有所不解,故來求問令君。」
所謂「義真公」,就是指的已故名臣皇甫嵩,字義真。是勛說啦,正好我該著寫皇甫嵩的傳,只可惜年紀太輕,跟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面,相關他的事跡大多得自二手資料,不老靠譜的。荀令君您當初在朝中為官,跟皇甫嵩應該是見過面的,所以這才來找您核實、求證啦。
荀彧聞言,不禁莞爾一笑:「宏輔但問,若吾知者,必無所隱也。」
荀文若那是多敏的人啊,是勛話才出口,他心中便即洞明澄澈——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這並非你真實的來意啊!
要找跟皇甫嵩相熟的人,朝中一抓一大把,且輪不到我哪,你怎麼會想到來問我的?想當初在靈帝朝、少帝朝,以及董卓擅政的獻帝朝初期,我雖在朝中,不過小小的守宮令而已,我是認得皇甫將軍,他可未必能認得我。還不如我侄兒荀攸,當時為黃門侍郎,才有機會接觸皇甫嵩那種級別的高官。
是啊,荀攸跟隨丞相出征在外,你一時間揪不著他來打問,然而為人作傳,這是大事兒,絲毫也輕忽不得,搜集資料寧緩毋疾,你有必要如此急切嗎?大晚上的突然跑過來問我?此必別有意圖也。
不過荀彧倒是也挺感興趣,是勛這麼著急來找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麼呢?與前日宴會,以及其後遣公達相訪致歉有無關聯呢?所以並沒有一口回絕說我也不清楚,你問別人去吧。
荀彧表示可以繼續聽是勛說下去,有什麼問題儘管開口,是勛拱手致謝,然後頓了一頓,便即相詢:「聞朝廷詔董卓為并州牧,使其將兵付義真公而履任,卓不從。義真公有從子酈,時在軍中,說卓被詔,不肯委兵,此逆命也,又以京師昏亂,躊躇不進,此懷奸也,請義真公討之,上顯忠義,下除凶害,可為桓、文之事。然義真公不肯從,止顯奏其事,以待朝廷之裁,終至董卓入京,覬覦神器——未知此事有諸?」
想當年董卓跟隨著皇甫嵩,一起在關西征剿叛亂的羌胡,朝廷以其有割據之勢,因此拜為并州牧,要他把兵馬全都交給皇甫嵩,自己一個人前往并州去。但是董卓不甘心交出兵權,反覆上奏找理由,遲遲不肯履任。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酈就對叔父說:「董卓接到詔書卻不肯交出兵權,這是抗命之舉;他因為京城動盪混亂(何進與常侍之爭),不肯立刻啟程,明顯懷有奸謀。您身為主將元戎,就應當發兵討伐,對上彰顯自己的忠義,對下除掉國家的禍害,這是齊桓、晉文的匡扶之業啊。」然而皇甫嵩不肯聽從,只知道向朝廷寫上奏,彈劾董卓,最終釀成了董卓進京,擅權亂政、廢立天子的惡果。
是勛問荀彧,確實有這事兒麼?
荀文若微微點頭:「彧亦聞此,然非身在軍中,不敢妄斷也。」這事兒我也是聽說過的,但我那時候又不在皇甫嵩的軍中,你不可能從我這兒得到一手資料啊。
是勛淡淡一笑,接著又問了第二件事:「又聞,初平元年,董卓征義真公為城門校尉,實欲殺之耳。長史梁衍謂義真公,雲董卓廢立從意,實篡僭也,今征將軍,大則危禍,小則困辱,闔乘天子來西,卓在雒陽,發精兵三萬以迎至尊,奉令討逆,則袁氏逼其東,將軍迫其西,卓乃必為所擒。惜乎義真公又不從也,遂就征,幾乎罹難——此事有諸?」